墨刃(55)
他扫了一眼门窗的方向,确认周围无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件印了红色禁章的信封来,递到楚言手上。
“这是秋槿从殿里来的密信,属下晚间意识到端倪,情急之下擅自先启了封,主上责罚便是。”
密信!楚言心里又是一惊,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全忘记了,明明在与白华周旋前还记挂着的……
“请主上看看这个。”墨刃将密信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又将案上原本就放着的卷宗也推过来。“还有这个。今晚属下前来水镜楼寻电四护法,本不是为了自罚,是想托四护法查些东西……万幸水镜楼名副其实,还请主上过目。”
昏黄的光下,侍卫清俊的眉眼轮廓被映亮,略显苍白的脸色与深邃黑亮的眼瞳,都披着有些朦胧的光晕暴露在楚言的眼前。
不知怎么,楚言意识到墨刃看着自己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自重生归来之后,他所见的墨刃总是很克制地压着情绪,平日里低头和沉默居多,除了少数几次的真情流露外,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放肆而眷恋的目光。
今晚,墨刃与影电究竟查到了什么东西?
伸手抖了抖那褶皱的信纸,楚言眯着眼去读纸上的字。
然而读着读着,他脸上散漫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了。
又几个呼吸后,楚言面色凝重似铁地展开那卷水镜楼的卷宗。
一遍读罢,他又猛地翻回最前,从头到尾地重新逐字细看。
他面上的阴云越来越重,似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纸上的字迹,逐一快速地流动在那双凤眸中,卷起骇人的旋涡。
墨刃坐在床头陪着,他垂着眼睫,心里暗数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听见楚言的呼吸开始不稳,翻纸的动静也从平稳快速变得有了发颤的杂音,心中不由得揪着疼。
“……主上您,”墨刃闭了闭眼,双手骨节捏得发青,终于忍着心疼开口,“您中了很久的毒,不仅是方才,不仅是重生后。是……”
“是一直,前世……整整十年。”
“毒素的源头,正是白华身上的香。此人怕是从最开始就筹谋多年,只为了害主上而来。”
“方才属下催功震穴,只能替主上逼出少许毒血。至于余下的毒素,四护法已传信回九重殿,加紧与药堂林堂主联络……还请主上尽快归殿,再做根治。”
“……主上勿忧,如今白华接近您不过三年,毒素尚浅,定是能轻易拔除的。”
翻纸声终于停下,墨刃低低的声音也停下了。
楚言怔怔地望着信纸与卷宗,目光却失了焦,不知在望向哪里。
许久许久,殿主自嘲地一笑。
他把手中九重殿的密信纸往烛火上点了,仔细地看着变得焦黑化为灰烬的纸,噼啪火光在眼底跳动,而后熄灭。
楚言低声道:“有意思……竟是这样。”
下一刻,他砰然一掌击碎案角,木屑四飞!殿主额角青筋绽起,声音冰冷刺骨:“竟是荒谬至此……!!”
一切的源头都明了了。
谁能想到,所有的开端竟全都无关情爱,只不过是那一缕幽香。
传说,南疆生有一种异草。这些植物常常成群地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阴之处,妖艳地伸展着藤叶,散发出醉人的沁香。
它本身并无致命的剧毒,可却有着一种比剧毒更可怕的功效——瘾。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瘾就会在嗅久了这香气的人心上滋生。人会逐渐地变得焦虑、不安、暴躁,只有靠近香源才能得到缓解,而每一次闻香便等同于又一次的服毒,下一回的“瘾”只增不减。
南疆的蛊毒魔教巫咸教,教内有一秘方。以此草的汁液为主料,再辅以三味毒物、四种蛊虫,调配出一种特质迷香。
巫咸教弟子习得百毒不侵之术,再以此香熏身,便是后天练就的“人蛊”。
被“人蛊”引诱者,不知不觉地会对其身上的幽香产生依赖,等到这依赖逐渐加深,便一刻也离不得这香的味道,更会对香源者产生彻底丧失自我的痴恋之情。
同时,这迷香虽无至死的剧毒,可它长期的毒素积累却能摧垮一个人的心智。只需约五年的时间,这种小草就能把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一具神志不清,记忆混乱,行事暴戾喜怒无常的行尸走肉!
楚言作为江湖上传为奇才的九重殿主,自然是内功深厚,意志坚毅,可再如何也抵不过长时间积累的毒素。
前世的白华确实有恒心,一点点地等过了十年之久,迷香的效用越来越强,楚言的“爱意”只会越来越深。最终,等人在这沁香中完全废了,再下个毒,叛个乱,就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水镜楼的人是在封存已久的古籍里查到这种迷香的,它有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醉生梦死。
“毒香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可笑,孤居然也能栽在此等卑鄙暗箭手里……”
楚言踉跄一步,扶案惨笑起来,“呵,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他重生回来后,对白华再无半点爱恋;怪不得他全不记得当初是为何爱上白华,又为何疏远了那些一心为他的忠心下属;怪不得他前世一年更比一年行事荒唐,头痛胸闷也如蛆附骨;怪不得今晚白华身上的香气无端浓郁,而他会在离开白华后情绪失控……
居然,居然是被毒害了近十年而不自知——
“主上!”
墨刃抢上前来,欲扶楚言,反而被后者一把抱住,埋首在肩上。
楚言额间冷汗淋漓,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目,咬牙道:“阿刃……是孤愚蠢!”
“主上!”墨刃猛地双膝一跪,眉眼间盈满痛愧之色,“罪责全在属下身上……墨刃身为自幼伴随主上的贴身侍卫,竟自始至终毫无察知,属下、属下……无能!”
楚言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墨刃扶起来,紧紧地搂进怀中:“……不说了,不说了。阿刃始终待孤不离不弃,是孤欠你的,是孤害了你……”
他好不甘!不甘自己竟这样廉价地扔出了情愫,不甘自己竟这样轻易地毁了祖业,不甘前世因他而痛的每一个人!最不甘的,还是墨刃为他所受的苦,所丟的命!
怎能不恨!
盛夏深夜,忽然风起。楚言吐出的话语狠戾得字字带血:“白华!该死的,孤要他的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兜了个圈子终于还是把醉生梦死写出来了,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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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佯怒
这一晚,楚言与墨刃一夜未归。
次日清晨时分,影雨与白华都开始隐隐着急了。白华尤其表现得焦心,恨不得这就去水镜楼寻他的楚大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秋槿咂摸出点儿门道来,猜着墨大哥与殿主应该是一同去调查了。
侍女自然摆出一副温柔贴心模样,左一句“还是等天再亮些”,右一句“公子先用早膳”,把几次想出门的白华不着痕迹地推了回来。
几人怀着各异心思,在客栈里用罢早膳。昨日盟主府的金乌车队高调一来,今日大堂里的喧闹立马更盛了几分,各路人马聚集之下,喝酒划拳的有之,呼幺喝六的也有之。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客栈大门“嘭”地一开,从门外大步地进来三个蓝衣蓝帽、腰挎弯刀的扈从,成品字形排开。
领头一人吸气运功,大喝一声:“寂静!”
声音响雷似地炸响在堂里,立刻吸引了一众目光。
只见那领头人把手一翻,亮出一块金乌牌来,呼道:“我乃盟主府下卫,奉齐迁齐使者之命来此传话几句,请诸位侠士静听!”
“黄盟主早已听闻水镜楼惨遭不幸凶案,却不料那恶贯满盈的凶手月余不得落网。现今,此案已牵涉甚广,扑朔迷离,为早日还水镜楼一个公义,我盟主府齐使者已于昨日驾到,将于明日午时水镜楼前审理这一桩谜案,敬请各路侠士莅临共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