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碗造假难喝呛喉的孟婆汤,蓝倦心闷喉堵,尤其不痛快。其不痛快程度堪比吃下一碗搅了店家鼻涕的馄饨汤。
蓝倦不仅记得他前世的记忆,还拥有兰渐苏活着的这十七年的记忆。
这位二皇子,打小就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六岁那年他随父皇下江南,路上遇到个臭道士,被臭道士骗去学了几个月半吊子法术。回宫后兰渐苏日渐沉迷玄学道法,欲控阴间魂鬼,事发后被皇上斥责禁足。一年半前,兰渐苏在寝宫里私自开坛设法,要召魂鬼来问天命。怎知道行不够,反噬了自己的母妃,其母妃淑蕙娘娘院内抓脸疯死。
皇帝含泪来问:“你母妃何故如此?”
兰渐苏答道:“突然返祖,疯猴上身。”
皇帝“啊”了一声,眉毛嘴角一并抽搐,喝骂兰渐苏:“大逆不道!你将你母妃比作疯猴,岂不是诬朕娶了只疯猴做妃?二皇子头脑不清,满口胡言,即日起禁足祥仁宫,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这个禁足合上了兰渐苏心意,孤身一人居一宫,无人前来叨扰,便于安心潜修问道。怎知次月太子突发疾病,日夜咳嗽腹泻,昏迷不醒。钦天监夜观天象,指出克星乃是身处西宫的二皇子。一干太监连夜来翻查二皇子寝宫,翻出扎满七根朱绣花针的太子小人一具,环形玉佩一块,玄书残页两张。
两张残页一张记载厌胜之术,一张记载可召阴兵的神郁玦。皇后抢过残页品览数目,连声尖叫扑倒在地:“皇次子渐苏使厌胜之术害太子!不仅如此,他还私藏可召阴兵的神郁玦,这……这是……这是妄想聚阴兵造反,谋夺、谋夺圣位啊!”
皇上浑身颤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面皮恰如造纸坊里搅拌得稀烂的老浆汤,唇上血色褪成黄姜汁,整张脸就像裹了一块白面泥。
兰渐苏兀自激动起来,反驳皇后道:“儿臣他娘闲来无事雕个玉玦玩玩,你便能诬陷儿臣持诡玉召阴兵,儿臣要是出门放个风筝,你是不是可以说儿臣要上天啊?”
“大胆!”此话落下,皇上一巴掌已从兰渐苏脸上飞过,“你老子是天子,你却要上天,难不成要当朕的老子?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朕看你是被这些巫术给迷晕了脑袋,来人,把这块诡玉给朕砸了!”
兰渐苏脸上血热脉辣,只见总管太监搬起一块石头,扭着大屁股鸭步走来。两手将石头高抬,砰一大声砸到玉玦上。
亲手所制玉玦裂成碎沫,兰渐苏难不癫狂,两手狰狞成爪,凭空虚抓,自肺腑喊出:“啊!西八!”
于是民间说书人念及此处,持木拍案:“二皇子发癫,癫出了高丽话,圣上深恐其欲请的是敌国阴兵。此举大逆不道之外,又加了通敌卖国之罪。只是事情未有结果,徒有证据,不好妄下定论。念其仅有涉嫌,尚未行动,且为皇亲贵胄,下场不能太难看,因而只夺了他的皇子之位,叫他滚出皇宫,给浈献王做庶子去。”
思此记忆,蓝倦摇头不止:皇帝多半智带障,脑偏瘫,控得起阴兵,还争什么人间帝位,直接去跟天帝鬼王干一架不好?
可见这点道理,皇帝这脑子是参不大透的。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要仔细看文案呀~~感谢~~
(夙:sù)
第2章 气死儿子气死爹
屋外闹哄哄,一个绑双髻的高个丫鬟拉着矮个丫鬟站在兰渐苏门口,一高一矮两个剪影贴在门棂麻纸上。
“兰二爷,您的猪叼了阿沁的亵衣,您不出来给个说法吗?”
说话的是高个丫鬟,她一张口双髻上的缎带跟着头动,吊高的嗓音要戳破四面门棂纸,黏着在后的是嗯嗯哼哼的猪叫声。
未闻屋内人声,高个丫鬟又唤两声“兰二爷”。
兰渐苏从铜镜里的回忆世界中转过精神,听到丫鬟两声唤,走去拉开门扇。
两张未脱稚的黄脸挨贴一起,高个丫鬟青板张脸,看着憋了一肚子火。矮个小丫鬟半张脸埋在高个的肩膀后,脸上又红又燥,陷了什么窘境。
这两个小丫鬟是世子身旁的丫鬟,偶尔替王爷或世子来向兰渐苏传话。向来瞧不惯这个恶毒废皇子,人前人后总要嘴碎他两句。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二皇子这只没了爪牙的废老虎,阿猫阿狗都能挠上两爪。
屋前一片黄土庭院,一头黑脸粉身圆滚滚的小香猪,叼着一块红色肚兜左冲右撞,四只短腿扬起一片尘埃。
前世生理性微尘过敏的兰渐苏抬袖掩鼻,只露一双瞳白比例得当的凤目,嫌弃地瞥着那头哄哄乱叫的小香猪:“此猪过分地色了,我回头定将它剥皮下锅,分食与二位。”
高个丫鬟撇嘴道:“可别了吧,兰二爷您从皇宫抱来的金猪谁敢下口,吃了不怕折寿么?”
兰渐苏在皇宫中被禁足那几月,闲暇无趣,叫小太监去给他摸些猫子狗子来玩,小太监没摸到猫狗,给他悄悄摸来只黔州巡抚进献的小猪仔。这猪仔被宫里人嫌弃,杀了没两口肉吃,养来劳心费力,主子们个个不喜,正愁无处放置,巧在让二皇子摸去,落个皆大欢喜。二皇子与它玩得素好,被赶出宫时便将这猪仔一并带走了。
高个丫鬟边晃脑袋边扭脖子:“您不能好好看些它,那也劳烦您费费心,造个猪圈将它关起来,省得它三天两头祸害别人要人糟心受罪。”
兰渐苏竖起一根手指:“这话说得有理。”顺势朝下指丫鬟脚下站的地,“我瞧这块地就不错,你们站着正正好,那小猪睡这儿应也正正好。”
小丫鬟懵懂无知,听不懂这话的深意,高个丫鬟却读出他两三分暗讽之味,撑大眼睛口中掖了个“你”字。
话音未出,小香猪撒足野劲,四条短腿旋即转弯,抖着满身肥肉奔向兰渐苏。兰渐苏退身欲拒,头还没摇个来回,小香猪已扑进他的怀里,抹了两片墨迹似的头在他胸前拱出块臭沫迹,亵衣掉在他的翘头靴上。
亵衣不慎掉在他的靴头上,这当然不是兰渐苏的本意。可古人往往很奇怪,男子不小心做了什么轻薄女子之举,人家就会觉得那必定就是男子的本意。
在兰渐苏“本意”轻薄之下,小丫鬟面皮涨红得像狼桃,“哇”一声大哭出来。
高个丫鬟气急败坏,两边眉峰翘上天际:“阿沁是未嫁之身,您何故这般羞辱她!”
兰渐苏说:“我,这?”
奇的是,“受害人”一哭,旁人一指责,“犯人”也会误以为这是自己的本意,而陷入愧疚和尴尬。
兰渐苏带着这样无缘无故的愧疚和尴尬,捡起那块红布递到阿沁面前,和声柔气地说:“别哭了别哭了,我把它还给你。”
阿沁哭声骤止,两只泪目明珠大,陡地又扯嗓大嚎,翻倍大声。女子亵衣被男子所持,乃是丢人奇耻之事。脑子没从21世纪弯过来的蓝倦,忘了这个常识。他的无意轻薄,变得更加轻薄。
“兰二爷,你欺人太甚!”高个丫鬟一连跺脚数下,快把土地跺出个坑洞,“等世子回来,一定要他替我们做主!”她夺过兰渐苏手中亵衣,拉起阿沁扬长而去,扬下一道愤之黄尘。
兰渐苏宽袖捂面,把鼻子盖得更严实了些。
*
兰渐苏拨开那只拼命要往他身上凑的小猪仔,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写出几道公式。
数年不做物理题的他,重拾旧业,只为计算以一秒多少的冲速撞向南墙,可以灵魂出窍一次成功。
今早才请走没多久的小厮,又大摇大摆推门进来:“兰二爷,世子殿下回来了,要您过去呢。世子殿下说了,您必须过去不可,要是您不过去,他叫人来亲自请您去。”小厮左手端右手,面上盛着个将要看场好戏的窃喜,身体朝侧一转,手托向门外,“二爷也别给咱们小的添麻烦了,请吧。”
久闻世子夙隐忧沉湎淫逸,糜乱骄奢。白日以酒濡身,夜间寻花问柳。其貌甚美,比过徐公卫玠,花丛中唯他一枝独秀。兰渐苏来王府数日,与他碰过不过寥寥几面。夙隐忧心怀丧妹之恨,对兰渐苏总是不善。这次唤召,不定是寻到个借口,要好好给兰渐苏一点颜色瞧。
银海斋十里异香,红纱紫帐,活似一座嵌在王府里的烟花楼。听闻世子在此楼藏娇,男宠女宠同居于此。王爷应许府中有这么座荒淫楼阁存在,可见对世子宠爱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