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带功叛逃”,令人摸不着头脑。他可能是对大沣国寒了心,带着满身功勋,逃往他国,另谋出路。他可能是打仗时爱上了敌国的姑娘,千年老奸臣一朝心动,脑子里的刹车出现故障,便生死不顾去追求爱情。他可能只不过是出去拉屎,然后迷路。
大沣国人的想象力一向丰富,关于田冯的话本,又在一夜间出了许许多多。但这些猜测,到底只是猜测,没人知道事情真相。
总归,朝廷放出来的消息是他“叛逃”了。军队未归朝廷前,他叛逃,那就等同于逃兵。朝廷发出海捕文书,捉拿逃兵田冯。
田冯是被冤枉还是真有其罪,是恋爱还是掉屎坑,只要他没死,这些,兰渐苏便不想知道。
兰崇琰时间观念颇差。明明说好,身体只不便两天。如今到了第四天,还不见他上朝。
兰渐苏心想,兰崇琰没准长了痘痘,因此不敢见人。痘痘要消下去,总需些时日。
是夜,他见府内的下人,全去忙活过几日端阳节的事宜,认为是个好机会,换上夜装,揣上那份京城地牢地图,按着地图上画的圈出发。
柳巷的绍天楼,一幢属于皇家直管的刑罚机构。虽明面上是说,只作刑审要犯用,可也不是没有地方关押人。
因为这座绍天楼比较热门,使用率也颇是频繁,兰渐苏认为皇上不会将浈献王和静闲雪关在这么显而易见的地方,便从没去观察过。
如今他陷入了过河没了石头的困境,这块被他认为是绕路的“大石头”,只得当成救命稻草去摸一摸。
深夜,绍天楼门口换上子时灯笼,守楼的人员撤岗轮换。兰渐苏利用玄法制造了一点小事故,趁乱摸进绍天楼里。
绍天楼叫“楼”,估计只是名字上想取个好听。通共也就一层高。
进楼以后,兰渐苏在各大刑房、牢房里探了个遍,除几个奄奄一息的死囚,没见到浈献王和静闲雪。
他躲在刑房的柜子后,又一次失败的探查,让他近乎绝望地要一拳捶在柜子上。
这时两个巡卫的脚步声逼来,他忙将身体隐好,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一巡卫道:“那大人,在地底下呢。皇上可也忒狠了。”
另一巡卫道:“嘘!慎言!”
“行行,我不说了。咱们下去瞧瞧,看怎么样了。”
说着他们往一面木墙走去。
兰渐苏心道:他们说的地底下,机关就在那堵木墙上吗?
方才他在那堵木墙前打量了许久,不管是推、是拉,是左右拉,那堵木墙,均毫无动静。
看来是有机关在上面,他得仔细看巡卫怎么开那个机关。
只见巡卫蹲下身。
兰渐苏心道:机关原来埋藏在地上?
只见巡卫双手攀住木墙,将木墙往上抬:“嘿咻!”木墙哗地一下被抬上去。
兰渐苏:……
做这个暗门的,必是个善于逆转人类思维的天才。
木墙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两个巡卫走下通道,木墙轰一声又掉下来关上。
约摸过去一刻,就算是十层楼,也该叫这俩巡卫下完了,兰渐苏此时才悄悄走出来,将那木门拉上去,潜进楼道。
绍天楼的“楼”,原来不是往上长,而是往下伸去。
一道回旋的石梯,一直往下约摸十丈深。兰渐苏像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走到双腿近乎机械,方瞧见一丝昏暗的灯光。
三道沉重生锈的铁门大开,第三道铁后,烛火摇曳,兰崇琰的龙袍从地上扫过。
轻身来到第三道铁门门口,兰渐苏屏住呼吸,往内瞧去。
兰崇琰站在一个目测十尺长宽的方形深坑前,面前跪着一个穿囚服的男人,男人被刚才那两个巡卫扣住肩膀。
男人披头散发,眼睛结起血凝,胸膛一起一伏。似是急促喘气,又似是酝酿着一场将爆发的怒火。巡卫扣着他不是没道理,见他状态,仿佛要随时暴起怒伤龙体。
那人是浈献王?
兰渐苏瞧不大清他披头散发下的那张脸,这么猜测着。可去看他手指,却又见他十指齐齐整整地长在手掌上,不像是那个被砍掉一根手指的浈献王。
兰渐苏除了听到牢房内囚犯急促的呼吸外,还听到一阵接一阵“嘶嘶”怪响。那怪响,来自于兰崇琰面前的深坑。
将身体再往前探去一点,兰渐苏伸长身子,隐约望见坑内的东西。
是旻文公主见到会狂喜的蛇,成群,成把的蛇,密密麻麻在坑内,纠缠在一起。
兰渐苏不由心中一凛,甚至还有些想呕。
“田大人。”这时,兰崇琰开口了。
他管那囚犯喊田大人。
被喊的囚犯抬起头,吃力地睁开眼睛等着兰崇琰。
兰渐苏这时才看清,原来这个囚犯,竟是田冯。
田冯不是叛逃,是被兰崇琰抓到这里来了。
“记得这儿吗?”兰崇琰问道。
田冯呼呼喘气,瞪着兰崇琰,一句话也不答。
兰渐苏感觉自己来错了。兰崇琰想来是要私底下解决掉田冯,这事儿跟他可没关系。他本想节约时间,赶紧再出去找一找其他牢房。但好奇心又使他没任何动作,默默静观其变。
兰崇琰从田冯身旁走过,手伸向蛇窟,蓄了一力。一股黑气像条黑绸带蔓在他手腕上,倏然一条银蛇从蛇坑内飞起,叫他牢牢抓在手里。
兰崇琰把那条蛇放在田冯的额头上,田冯惊恐地叫起来,欲要伸手拨去,奈何被俩巡卫死死扣着,起也起不来,动也动不了。那银蛇在他额头上曲成一个镰刀般的形状,蛇头从他鼻梁往下爬,不时吐呐红信,吓得田冯紧闭两眼,直哆嗦喊着:“皇上…皇上!”
兰崇琰背对烛光,面庞此时完全笼在阴影下,森寒形同鬼魅。他幽幽道:“当初田大人为了向清和妃示好,污蔑朕意图谋害武珏。清和妃带朕来虿盆前逼问,原只是想吓唬吓唬朕,不料不慎使朕跌入虿盆中,受万蛇啃咬。”他讲这话时,牙根咬着,面色越是冷沉下去。哪怕清和妃已死,他心头的恨意,仍一点没消。长出一气,面目缓和了,又道,“也需感谢她的无心之举,令朕得以冲破身体要关,练就楼桑秘术。”
听到“楼桑秘术”四字,田冯不顾脸上那条爬来滑去的蛇,猛将眼睛张开,张得万分大:“你……你说什么?你练成了楼桑秘术?你竟然、你竟然能练成楼桑秘术!”
“你想不到吧。”兰崇琰俯视他,凉笑道,“你曾想方设法,不惜害得朕的舅舅走火入魔,而要得到的那本《楼桑秘法》,并不在朕舅舅的家中,而一直在朕手上。”
第108章 无济于事
当年,兰渐苏在大殿上揭穿杀害玉清笙的凶手,乃是皇后。彼时,公仪津闯进大殿,替皇后顶罪。跟着就因私练楼桑秘术走火入魔,被不忍其受苦的皇后一簪子了结。
那时人们首先惊骇于身为国舅的公仪津,居然私自修炼楼桑秘术,没人着重思考他为何会突然癫狂。只道楼桑秘术除楼桑人以外,修炼者皆会有丧生的风险。
可后来人们仔细想想,公仪津武艺高强,玄法又参得挺透,平时小心谨慎,定知道楼桑秘术中什么该修炼,什么不该修炼。为何会那么轻易走火入魔?
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在他修炼时所服用的丹药中做了手脚。
这个作梗的人,正是田冯。
真是一个一点也不令人意外的凶手。
那条蛇就快垂到田冯的嘴巴前,但田冯已震惊到忽略了那条蛇的存在。他张大嘴,久久不敢相信兰崇琰说的话。
他曾在公仪津死后诬害公仪津全家,让先帝斩了公仪津几个儿子,抄了他几个儿子的家。每一次抄家,都是他亲自去的。为的便是从他们家中找出那本《楼桑秘法》。奈何找了数月,都找不到。原来那本书,是落在兰崇琰手上。
他当年有无数个可以诱使兰崇琰将书交出来的机会,可他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兰崇琰似是乏了,手指在眉间按了按,走向审官椅,坐下长叹了口气:“朕深知田大人对楼桑秘术梦寐魂求,便圆田大人一个梦。也学朕一样,从这虿盆开始吧。”
两个巡卫将田冯拖向万蛇坑,田冯猛不丁从震愕中回过神,想起该求饶了,嘶声喊叫:“皇上!皇上!冤枉啊皇上!皇上饶了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