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花无道,“那位女侠,还有一个惊人的身份。我等也追讨不得。”
“什么身份?”
花无道:“大沣的顺德妃。”
兰渐苏狠狠一愣。手里的馒头,掉到地上,滚了两滚。
他呆了足有良晌,不愿浪费粮食地把地上的馒头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你说,你说顺德娘娘来过这里?还假扮成女侠?还偷了你们一面镜子?”
花无:“阿弥陀佛。”
兰渐苏:“……”
先帝对顺德妃宠爱无度,这兰渐苏是知道的。但有哪位妃子竟然会女扮男装四处乱跑,跑到锦官来留了个女侠的名号,还偷走一面镜子?
这通操作,兰渐苏理解不来。顺德妃是楼桑人,她得以离京,第一时间不是回到楼桑旧国,而是南下到锦官,为的是什么?
花无似乎看穿兰渐苏所想,便道:“当年顺德妃来到此地,是为寻子。是以来此地,打探爱子的下落。”
“寻子?”
叫兰渐苏更听不明白了。
顺德妃有个儿子不错,可是还没生出来便已遇害,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那年她应该还未有身孕,寻什么子?上哪里寻子?
花无不回答。拿一句“阿弥陀佛”了事。这次说完这句“阿弥陀佛”,他便将望旧镜挥向兰渐苏。
兰渐苏把镜子接在手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花无道:“施主,你已死过一次,若想看看你今生发生了什么,拿着它去天机室吧。”
他说,兰渐苏已死过一次。
第94章 天机室内见初生
兰渐苏在花无的帮助下飞回主峰,这次御风飞行符有了花无的法力加成,没出意外了。
他回到主峰,看到送斋的僧人,拜托他把手里的一个半馒头送到夙隐忧那里去。还要叮嘱夙隐忧,这馒头掉地上过,最好拿水过一遍泡了吃。要是觉得难吃吃不下,就把嘴巴当垃圾桶,食物当垃圾往嘴里扔就是。
僧人听后竟喜笑颜开,对兰渐苏直说悟了,悟了。
兰渐苏奇怪,问他悟什么了?
僧人说他得兰渐苏提点,大彻大悟。苦行,不仅要一天只吃一个馒头,还要吃掉在地上的馒头,方能吃到苦中之苦,达到至臻之境。
兰渐苏:“……”
本门上下皆为高人。
兰渐苏沿途问路,找到极乐巅的天机室。
天机室本该是极乐巅重地,不能随便让人入内。可极乐巅的高层们逐渐发现,越是标明“重地”的地方,越吸引人跑进去。所以方丈最后索性开放了天机室,把天机室塑造成跟英雄事迹馆一样,让人听了好像很高尚,但就是不想去的地方。
天机室现在几乎人人都可以进去参观一下。这地方原本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放,就只放着“天机”。
天机这种东西似有似无,去路边找个算命的,算出来人今年贵庚,未来发财,老年子孙满堂,这都可以叫做泄漏天机。算出皇上灭了楼桑国是图神郁玦,不是为民除害。这也可以叫做泄漏天机——但更多的是叫做泄漏国家机密,要拖去杀头的。
天机室跟算命的区别在于,算命的是人工服务,天机室是智能服务。里面就只放了四大法镜,想看什么,从镜子上看,还不收费。正因不收费,服务态度就比较随便了。四面镜子均很任性,只肯放死过的人的画影,好端端的活人来看没用。
许多人摸不清四法镜的服务规则,到天机室里转了两圈后,便不想再来。而自从望旧镜失窃,三面法镜皆神志郁郁不再好好为人服务,连照仪容仪表的功能也失效后,便更没人想来这天机室。
天机室处在山端愈发落寞萧条,有种昔日红花凋零、网红工地搬砖的落魄感。
兰渐苏来到天机室内,被里面铮亮的石壁给亮得晃眼。
石壁像是天然这般光亮,平滑得好似裹着一层水在上面。四面石壁,每一面都嵌着一面屏镜,几面屏镜做工相似。左侧石壁则留着一个凹进去的窟窿。
兰渐苏走过去,将手中的望旧镜放进去。与此窟窿正好吻合。
一道光自望生镜游来,穿过望死、望旧、望未,四镜被这道光相连,一同发出精白的光芒,镜面泛起波荡水纹。
兰渐苏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看着四面石壁。
兰渐苏听花无说,他已经死过一次。准确来说,这已经是他死的第二次。
在来天机室的路上,他拼命回忆昏迷时做了个什么梦。越想脑子越疼。疼了好半天,终于记起来。
他真的又死了一次。
田冯那一剑把他刺死了,他的鬼魂飘回地府,碰到那几个“老客服”。
他揪着鬼差好一顿算账,把一年多来憋着的气全宣泄了。说好的爽文人生呢?说好的当个皇族永不奋斗呢?说好的孟婆汤喝下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鬼差连连跟他说不好意思,可以给他重新安排个人投胎。既然古代皇族当得不痛快,那么娱乐圈“皇族”总该让他痛快。说着立马给他推送一个娱乐圈男团巨C,此巨C现在正好从舞台上滚下来摔死了,蓝倦赶紧点把灵魂塞进去,还能让他起死回生。
该资源的确诱人,但他反而踌躇起来。他本来很讨厌这具身体的主人的人生,这一个什么破身份?一堆什么破事?可他有没做完的事,有舍不得的人。
鬼差问:“你舍不得谁啊?说说名字,下辈子让你们再续前缘。”
蓝倦嘴巴张了张,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哪个名字。”
鬼差:“……”
鬼差服了他,直斥他关系混乱,让他上来先处理好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再提以后的事。
正腹诽完鬼差的孟婆汤质量不好,又一次让他记起死后的事,这时“望生”的那面石壁亮起来。
画影出现在通体光滑的石壁上。
大漠飞沙,弥望黄风。
一匹黑色的马在沙丘上疾驰,策马人身着串珠白裙,头戴流珠帽,风沙盖不住她那张生得香冷,罕世美艳的脸。
兰渐苏一眼认出,该女子是大沣的顺德妃,也就是楼桑国的玉清笙。
*
那一年,楼桑国破山河亡。楼桑王的宠妃玉清笙,被皇上作为战利品带走。而彼年的玉清笙已身怀六甲,大腹便便。
朝廷军队停驻在西北关的那段日子,玉清笙临盆在即。皇上对她虽说心有戒备,但到底没想过一个快生孩子的产妇能做出什么惊天大事来。
临盆那日,玉清笙跟皇上说,讨厌帐外有那么多人听她生孩子的声音。皇上宠着这个新欢,撤走外头的守卫,只留下稀稀拉拉几个侍女。连同他自己,也被玉清笙嫌弃地赶到隔壁的营帐。
皇上在隔壁营帐里同两位大臣饮酒,那两位大臣是公仪津和彼年尚未袭王的浈献王。沈贻与韩洞因得知了皇上灭楼桑的真相,那时已与皇上等人生了嫌隙,不再跟他们同桌畅谈。
“不如杀了吧。”道这话是公仪津,“楼桑国王的遗腹子,怎么能留?”
皇上饮下半杯酒,望着酒杯内剩余的半盏浊水,一言不发。
浈献王最懂看皇上的心思,他或许主张的也是个“杀”字。可他看得出皇上不想。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的“不想”,总之皇上没有起这个杀意。
既然皇上不想,浈献王便不会劝。他只是给皇上添上煨热的酒,兜起双手说:“皇上愿意怎么样便怎么样。”
“一定要杀!”公仪津将酒杯摔在地上,“皇上你不杀那个女人也就罢了,但那个孩子,坚决留不得!你要是怕那女人怪恨你,不想下手,那就让臣替皇上出手!”他抽出剑,就要冲到隔壁营帐,候着那个降世的孩子。
陡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皇上将桌上的酒器全数扫到地上,碳火掉进酒水里燃起了火焰。
皇上喊他住手,厉声地喝喊。
浈献王赶紧上前去扑火,公仪津愤恨不解地看着皇上。
这个时候,太监慌慌张张跌进帐内,跪在地上哆嗦打颤。
皇上问他怎么了,他不敢说。
皇上发火了。太监哆哆嗦嗦地说:“玉清笙,跑了。”顶着个大肚子,跑了。
*
玉清笙这一路跑得急,跨上黑马后径自向北飞驰。腹部疼得如有几千条细绳在绞勒,流了满身的汗。可她依然嫌马跑得不够快,很不够快。她摘下头上珠钗,一钗扎进马臀里。黑马高声长嘶,疾驰得恍若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