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一怔,顺着那个帕子看过去,是一张年长的儒雅的脸。
他心里有个猜想,但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缓一下便好了。
下一刻那年长的人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坚持和帕子一起递了过来,温声道:“润润喉。”
金子晚没再拒绝,接了过来,但也只是拿在手里,没喝,道:“多谢竹楼主。”
那人听见这个称呼,果然颔首认了下来:“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呢。”
金子晚扯了扯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背对着他了,随手把帕子塞到了怀里。
他在心里思忖,竹心为何要对他释放善意?
莫说是因为他性子良善热心,温良恭俭,自从听了顾照鸿说的卖唱女的事之后,他已经大概知道了竹心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多的倒不必说,一个“伪君子”自然还是当得起的。
竹心这种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
他若是以金子晚的身份出现,竹心对他好心善意,也说得过去,毕竟金子晚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可他如今易了容,又黑又丑,平平无奇,扔到大堂后二十桌那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竹心却给他新帕子,又给他倒温水,究竟为什么?
***
用过午饭,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了,住在城内客栈的门派吃得五饱六撑地回去了,六大门派也纷纷和凌裘风告辞,打算回去补个觉歇息一番。
说是歇息,估计是要回去关起门来好好筹划一下如何破了这个血月阵。
而顾照鸿带着金子晚他们也告了辞,说是回去歇息。
——但他们是真的打算歇息,人一吃饱喝足就会发困,裴昭现在困得睁眼睛都有点费劲。
金子晚没有和顾照鸿一起回到顾照鸿的住所,怕隔墙有眼,便先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进了房间,在刚进门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先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挥了挥手,门窗“啪”的一声全都关上了,屋内寂静到只能听到院子里隐隐约约的蝉叫声和鸟鸣声。
金子晚喝光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啜到一半,听到了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这才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一双软底的黑靴子绕过了屏风,在安静的室内没有激起一点声响,
金子晚把第二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倏地怒气冲冲地将瓷杯摔在了地上,那瓷杯登时便粉身碎骨了!
他厉声又重复了一遍:“谁让你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是谁!猜对了有红包!
第129章
瓷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锋利尖锐的碎片迸裂开来,在来人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来人却也没有躲闪半分。
那人走到了金子晚面前,弯下双膝跪了下来, 用手把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捡了起来, 放在了桌子上, 没有说话。
金子晚见他不说话,更生气:“空青, 你哑巴了?”
那人正是应当在京城总控全城的九万里暗部统领, 也是九万里实际掌权的人,空青。
空青很白,白得近乎有些病态, 似乎从不怎么在日光之下,他生的阴柔,眉目却冷邪。但他就这么垂着头跪在金子晚面前的时侯,又没有那种慑人的感觉了。
空青缓缓道:“督主……”
还没等他说完, 金子晚便气不打一出来:“我出京了,陆铎玉也出京了,你还跟着他一起出来,京城无人坐镇, 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谁来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空青仰起脸,看着金子晚还没卸下易容的那张平淡的脸,他的神色却和前那么些年一模一样:“督主真的在意么?”
金子晚被他这一句怼得一愣。
空青却又道:“督主不是已经打算弃九万里而去,弃皇上而去,也把我和陆铎玉扔下了么?又何必关心这么多呢。”
金子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 空青的话一点都没说错,只是这些金子晚心里早已打好的主意, 从他的嘴里这么遣词造句地一说,却又让人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空青没有再继续阴阳怪气,而是垂下头,继续道:“属下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的,至于目的,陛下说想必您也很清楚。”
金子晚眉心一跳。
空青依然直挺挺地双膝跪在地上:“——您的速度太慢,陛下等的有些心急了。”
金子晚的舌头顶了顶上牙膛,嘴里不期然地弥漫了一丝苦意,但他的神色仍然是冷冰冰的:“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空青收敛着眉目,“只是圣命难违。”
顿了一下,他又道:“皇上认为,竹间楼虽然如今已然败落,势力并不强劲,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竹心又是个有野心的,可以一用。”
……
又是竹间楼,又是竹心。
金子晚拧了眉,盛溪云远在皇宫内院,怎么会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连竹心野心勃勃都能参透?
那顾照鸿……
“谁和盛溪云闲的没事嚼的江湖中的这些舌根子?”金子晚声调郁郁,“把他舌头割了才能老实?”
空青声音温顺:“您若是想,便将我舌头抉了去。”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是他和盛溪云说的这些江湖中事了。
金子晚被他气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空青歪了歪头:“督主——”
“不必说了,”金子晚心里烦得很,挥了挥手,“我心里自有决断。”
空青倒也听话地住了嘴,没再多说什么。
金子晚看他还跪在冷硬的地上,心里一软:“我叫你跪了么?你跪上瘾了不成?”
空青是知道他一贯嘴硬心软的,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没有方才生气了,这才站了起来。
金子晚想起刚才在武林众人面前出现的陆铎玉,心里又涌上了一团火,恨恨道:“我才把陆铎玉交给你几个月?你就把人给我搞成了这个样子!”
空青站起来垂手立在了一边,轻声道;“若想掌握大权,自然要明暗两部都握于手中。我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选择要往下走的。”
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转,又道:“就像督主当年选择不走下去一样。”
金子晚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怪我?”
“属下不敢。”
空青垂着的后颈白的刺眼,他道:“督主当年把我从快要饿死的难民中捡了回来,给我饭吃教我武功,让我有了立身之地,此恩此德,空青没齿不忘。督主不论怎么管教空青都是理所应当,空青绝不敢怪罪。”
金子晚却为他说的话有一瞬间的怔忪,半晌才说;“我早就管不了你了。”
空青闻言皱了眉头,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被金子晚抬起的手制止了:“我当你会怪我。”他侧头看着空青,虽然脸上还有易容,看起来容貌粗犷,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透亮,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我让陆铎玉去你那儿,不是为了做你的手下的。”
空青是如今九万里的实际掌权人,原本陆铎玉是跟着没什么权力的金子晚,自然他也没什么权力。可金子晚把陆铎玉送到空青那儿去,不是让陆铎玉给他做事的,是让空青教会陆铎玉如何掌握实权,逐渐把空青手里明暗两部的实权分出明部的给他。
换句话说,要把空青手里的权力割出一半给陆铎玉。
换成哪个有野心的,都不会愿意。在官场中沉浮,权力便是最为硬通之物,只有有了权力,金钱红颜才会挥之即来。常人若是手中权力被强行掠夺去,就像割掉一块血肉,已然要气到吐血,可金子晚不但要割掉空青的一块肉,更是要空青亲手剜掉一半的骨肉递给陆铎玉。
他会不生怨怼?
可空青只是站在一边,微微的笑:“督主说笑了,空青说过,绝不怪您。”
金子晚扯了扯唇角,因为脸上易容的原因,幅度几不可见。
他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你去吧,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也不要告诉陆铎玉。”
空青行了个礼,便退去了。
在他翻窗的前一刻,金子晚轻声道:“陆铎玉同你不一样,你要对他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