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翻完了堕落生册,因为并未找到他的确切记载,她便没有和他细说。现在他问起,她一点一点回忆,“彭祖在太极年间,门下确实有三名俗家弟子,但没有一个叫叶振衣的。”
“你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情况吗?”
她想了想道:“一个叫温之存,江夏人。一个叫冷宣年,朔方人。这两人都是父母亡故,少年离家,被彭祖收留在山上受戒修行。至于最后那个,叫明玄。奇怪得很,来历和归处都没有记载,只笼统收录了他的年纪和小字,据说是洛阳人,三岁便上了鹤鸣山。
令主听后沉默了半晌,终是一叹:“真可惜,那天我没去第一殿。明玄……中土现在的帝王就是明氏。娘子你猜猜,那个新登基的意生身,会不会正是彭祖的第三个俗家弟子?”
无方没有考虑过那些,大概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差异吧。在她看来中土与两大刹土没有实质上的联系,钨金十六城的城主之所以去道贺,也只是出于立场上的一种表示。毕竟光持上师和莲师算同门,他的意生身,大家要让几分面子。
“四大部洲和中土,都在三千世界内,有心往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总觉得离我很远,所以并不关心那个新登基的皇帝到底是谁。”她在淡薄的雾气里回身望他,“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十六城的城主都去了,你没有出席,有点说不过去?”
他听了啧啧,“有啥过意不去的?他们想登佛界,我可不想。梵行刹土早不在金刚座下了,我是个妖啊,道个屁的贺。要是和我计较,刹土上还有冥君呢,把他也一块儿带去,不吓死那些凡人才怪。”
那倒是,酆都掌死事,那么喜庆的盛典,冥君就别去凑热闹了吧。
她把两手背在身后,倒退着往前走,细细的身形,在山野里看上去伶仃。
“你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能分析得那么深远,真让我刮目相看。”她歪着脑袋说,“你很在意中土皇帝的事?”
他说哪能呢,“我在意的只有你。”
她笑了笑,至少现在她能看清帽兜下的表情了,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踏上糙庐前的那条小路,老远就看见朏朏立在院墙上,发现她回来,飞快窜上前,跳进了她怀里。然而还没来得及卧好,就被令主提溜着耳朵拎了起来。
“这东西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本大王都没有这个待遇,你算怎么回事?见fèngcha针地揩油,把我当摆设?”他晃了晃手,朏朏被他晃得铃铛一样摇摆起来。他乍着嗓子斥它,“抬起头,听我训话!既然身在我魇都,就得老老实实服管。这是魇后,你必须敬爱她。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再让我撞见,就把你扔进兔笼里,让它们随意糟蹋。”
他这一番灭绝人性的恐吓,把朏朏吓得瑟瑟发抖。它应当是听得懂人话的,耳朵和后脖子被揪着,依旧艰难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后来不管无方做什么,它果然只敢在她脚边打转。有时抬眼看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透着无比的向往和渴望。无方见它可爱想抱它,它也只是摇着长尾巴避开,大概很怕触怒令主,真的和兔子关进一个笼子里吧。
他送她进屋,流连不去,摸摸这摸摸那,不太想走。无方也愿意他多留一会儿,他在,其实她心里就很高兴。只不过那张兜不住事的脸上,偶尔会透出彷徨来,她看着,心里总觉得没底。然而有些话,他不愿意透露,便是时机不成熟,她也不会刨根问底逼迫他。他们之间的相处,终究是淡淡的,随性的。
她替他斟了一杯茶,“如果有事发生,我希望你不要背着我,要告诉我,让我一同分担。”
令主略一顿,感动得泪眼婆娑,“娘子,我娶你算是娶着了。”感动之余搂搂抱抱再亲两下,最后恋恋不舍分开,他搓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挥袖,“进去吧,你送得我都迈不开腿了。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后天夜里咱们就成亲,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无方含笑点头,暗暗长出一口气。
终于还是要嫁了,如果早知道会有这天,当初就不该逃婚。世上很多事,总在不明所以的兜圈子,当时觉得可笑和惊异,今天回望又如何呢?令主的感情来得想当然,她却感动于他的润物细无声。相处一段时间,有共同的一两个目标,一起完成一两件事。吵吵闹闹走到现在,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以后更不愿有惊心动魄,仍旧像过去千万年那样活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