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207)
王进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再不敢多言。谢朝泠不断挤着手指,重复地用针刺破指腹,从中指换到食指再换到无名指,面上血色快速流逝,痛楚和失血的晕眩让他身体摇摇欲坠,但始终面不改色咬牙坚持,一碗盛满,又立刻让王进换上一个新碗。
“将这血倒进花盆里,别叫人瞧见了。”谢朝泠哑声吩咐。
王进抹了一把脸,哆哆嗦嗦端起碗,倒去了窗边花盆中,回来时眼见着第二碗又要盛满,没忍住又劝他道:“殿下,……您要不先歇一会儿,喝口水吃点东西再继续吧。”
“不用。”谢朝泠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太疼了,不断地刺破手指挤出血,痛楚几乎已经让他麻痹,他怕一停下来之后便没有再继续的勇气。
很快他的嘴唇也开始发白,胸闷心慌得几乎喘不过气,十根手指头上俱是刺破的伤口,满手鲜血淋漓。
王进一边流眼泪不断磕头求他:“殿下您停下来吧,求您了,停下来吧……”
这才只是第一日,连着七日这样放血,他们这些下人都受不住,谢朝泠这样金尊玉贵之人如何受得了。
第三碗血也盛满时,谢朝泠满头大汗软倒在榻上,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王进慌忙爬起身要去喊大夫,被他叫住:“先收拾……,把血倒了,东西藏起来,孤手上的血擦干净,别、别叫人瞧见这些伤口,否则孤唯你是问。”
交代完最后一个字,谢朝泠眼皮耷拉下,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谢朝渊的说话声,谢朝泠眼睫动了动,缓缓睁眼。
他一动身侧谢朝渊便靠了过来,垂眸不错眼地看着他,抬手拂上他额头。
谢朝渊紧蹙着眉,神色中有藏不住的担忧:“你方才晕倒了,你自己知道吗?”
谢朝泠手指动了动,痛得当下咬住了舌尖。
谢朝渊眉拧得更紧。
谢朝泠闭眼又睁开,缓慢摇了摇头。王进还算机灵,给他戴了西戎人秋冬日常戴的毛皮手套,谢朝渊应当没看到他手上伤口。
“我晕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谢朝渊沉声道。
谢朝泠有气无力,说不出更多的话,谢朝渊冲一旁的大夫示意,让人上前来给谢朝泠诊脉。
那两个大夫必然想不到谢朝泠是自己放了血,神色凝重地听了半晌他的脉象,只能硬着头皮说他是天冷受了风寒加上水土不服所致,没有歇息好气血亏得厉害,须得药补食补慢慢调理。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令谢朝渊满意,眼见着他面色沉下要发作人,谢朝泠先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开药方熬药吧。”
谢朝渊转眼看向他,谢朝泠艰难扯了扯嘴角,谢朝渊面色不快,好歹是忍住了。
那两个大夫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退下。
“王进呢?你不会又叫人打他板子了吧?”谢朝泠无奈,“他怎么说也是伺候我的人,你给我点面子,别总是随意处置我的下人了。”
“哥哥自己都病了,少操心下头人的事情吧。”谢朝渊冷声提醒他。
谢朝泠确实没力气多说,又闭了闭眼。
谢朝渊小心翼翼将他揽入怀,缓和了声音:“为何会生病?”
“外头总下雨,早上去后头园子里走了会儿,估计着凉了,”谢朝泠轻出一口气,“也可能这两日没睡好吧。”
“是我的错。”
谢朝渊哑下的嗓音里头一次掺进了挫败:“带哥哥出来,但没照顾好你,让你生病晕倒了,是我的错。”
谢朝泠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心情复杂,又不知当说什么好,最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算了,不干你的事。”
下头人将熬好的粥送来,谢朝渊接过,一勺一勺亲手喂给谢朝泠。
谢朝泠的面色总算不像先前那样难看,嘴唇上的血色渐渐回来些,但依旧虚弱无力,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瞧着倒真像是柔弱可欺。
谢朝渊不再看他,默不作声地给他喂粥,郁结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真不高兴了?”谢朝泠轻声问。
“你身体不好,我应该高兴吗?”谢朝渊抬眼。
谢朝泠语塞。
谢朝渊帮他掖了掖被子,并不想说这个。
先前他在皇宫里,听到人来禀报谢朝泠晕倒了,招呼都没与西戎王打便回了来,进门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谢朝泠面白如纸仿佛没了生气,那一瞬间的心情甚至不愿再去回想。
如果谢朝泠不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那也不要生气,”谢朝泠无可奈何道,“我很难受,头晕,你笑一个吧,让我心情好点,别板着张脸了。”
见谢朝渊还是不说话,谢朝泠只能算了,喝完粥,靠进被褥里重新闭了眼。
谢朝渊起身离开。
听到他脚步声远去,谢朝泠或许是身体太难受糊涂了,心里竟也生出了浓重的失落感,酸涩滋味从心头蔓延至喉咙口,连眼睛都跟着酸了。
那人去而复返,重新在榻边坐下,将他抱住。
“哥哥怎跟要哭了一样。”
谢朝渊的声音就在耳边,谢朝泠睁眼迷糊望向他。
这样脆弱的谢朝泠实属少见,谢朝渊抚了抚他鬓发,轻声一叹:“起来喝药吧。”
他刚才是亲自出去给自己拿药了。
谢朝泠愣了愣,回过神是自己想岔了,一时有些尴尬。谢朝渊见他没反应,低头看着他:“不想喝?”
谢朝泠轻咳一声,被谢朝渊搀扶着坐起身。
那些矫情的念头转瞬即逝,他这会儿反而不大好意思了。
谢朝渊又一勺一勺给他喂药:“哥哥方才是真的要哭了吗?”
“……你别说了。”
谢朝渊的神色终于好了些,不再逗他,继续喂药。
最后他放下药碗,将谢朝泠揽入怀,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赶紧好起来吧。”
谢朝泠闭眼,靠在谢朝渊肩膀上不再动。
第75章 “我这病恹恹的模样,不好看是吗?”
西戎皇宫。
西戎王闭目靠在王座里,面沉如水,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身下白虎皮,半晌没出声。
谢朝渊站于座下,被晾了这么久神色始终淡定,西戎王不开口他也不多言,像是要与对方比耐性。
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出言替西戎王问:“小王子,梁朝太子昨日夜里被人刺杀了,你可知道?”
谢朝渊漫不经心转眼望去,是那位坤西王,如今西戎朝廷最有权势的王爷,西戎王的堂兄。
他扯开嘴角似笑非笑:“是么?我已经将人交给父王,之后便没再过问过,又怎会听说这样的事情,梁朝太子被人刺杀了吗?谁做的?”
他的语气神态过于镇定,对面的两人即使满心疑虑,却未从他脸上瞧出半分端倪来。
王座上的西戎王也终于开了口:“你果真不知道?”
“不知道,”谢朝渊道,“这几日我那小夫君病了,我每日除了清早进宫来见父王一回,便都待在家中不出门,对外头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西戎王咳嗽两声:“不知道便也算了,可有些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梁朝如今内乱,他们的皇帝病重昏迷不起,唯一还在身边的儿子与人勾结劫持了他,还关闭了城门,消息想必已经在梁朝传遍,梁朝西北军这个时候必定军心涣散,无暇顾及我西戎人,此刻正是我西戎兵马长驱直入的好机会,为了确保万不一失,你留在梁朝朝廷中的那些眼线,如今可能与我等里应外合?”
谢朝渊神色不变:“父王若是决定了这么做,我写信过去便是。”
他答应得这般痛快,反叫西戎王意外,准备了一肚子的威逼利诱之言竟未说出口,那坤西王同样似没料到,他二人对视一眼,西戎王哈哈笑了两声:“我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且放心,只要你一心向着西戎,我会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好儿子。”
谢朝渊垂了眼,低声谢恩。
打发了谢朝渊离开,西戎王猛灌一口酒,摇头晃脑:“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刺杀了那梁朝太子?实在可恨!”
若是梁朝储君在手,趁此机会大举发兵,大梁的中原江山他们分明已唾手可得,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委实让人懊恨。
“大王应该仔细查一查身边人了。”那坤西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