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175)
谢朝泠放下茶盏,叹气道:“六弟,孤不想对你动手,你又何必这样,将人放了吧,孤这趟出来不止带了这些人,今日巳时之前孤若是还未将人带出去,便会有人来包围你这庄子,到那时,孤只能将你带去给父皇发落了。”
“太子哥哥果真无情,”谢朝渊奚落道,“一下了床便翻脸不认人,原来这就是东宫储君的处事之道,弟弟受教了。”
谢朝泠不想与他说废话:“把人交出来吧。”
谢朝渊看着他没动,神情渐冷。
僵持一阵,谢朝泠示意廖直:“你先退下吧,把人都带下去。”
……这怎么行?
他们若是退下去,谁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被这位恪王反劫持了,这和殿下之前吩咐的根本不一样!
谢朝泠没有解释他的反复无常,又一次道:“带人都退下去。”
廖直只得领命,犹犹豫豫收了剑,带着自己人尽数退下,顺便将谢朝渊的侍从一并押下。
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谢朝渊依旧没动,谢朝泠起身走近过去,低了声音:“把人放了吧,听话。”
“太子哥哥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
谢朝泠轻咳一声:“你明知故问。”
谢朝渊哂道:“现在不装了吗?”
谢朝泠抬手拍了拍他脸:“你这般跋扈不讲道理,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话,谢朝泠从前就说过。
谢朝渊咬牙道:“你就是个骗子。”
谢朝泠弯腰凑得他更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听话,把人放了,下回我让你去东宫。”
这句“让你去东宫”是何意,谢朝泠没有明着说,但谢朝渊听懂了。
“那李桓是个什么东西,竟能叫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谢朝渊的语气更沉。
谢朝泠略微无奈,这小畜生不但行事偏激,看待事情想法更偏执,就不能想点好的吗?他到底是为了谁?
“他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李氏仅存的男丁,若非如此,你又为何要拿捏他来威胁孤?”
谢朝泠直起身,摇了摇头:“到此为止吧,你行事这般荒唐无所顾忌,真闹大了,孤也保不住你。”
谢朝渊看着他。
谢朝泠再次拍了拍他的脸,依旧是那句:“听话。”
半个时辰后。
谢朝泠出门登车,谢朝渊站在车外,神色依旧是冷的。
谢朝泠坐进车里,最后与他道:“六弟回去吧,不用远送了。”
车门阖上,谢朝泠有些疲惫地闭起眼,忍耐着浑身不适放松下,坐下去时又倒吸了口凉气,那处被弄了一夜是真的疼。
谢朝渊这个小畜生,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对他也狠。
他也是疯了才会特地送上门来。
皇太子车驾启行,在谢朝渊冷然目送下远去。
身后王让低声问他:“殿下,那些人,都撤了吗?”
“人都走了,还留着做什么。”谢朝渊冷道。
王让领命,将事情吩咐下去。
其实方才,这庄子里外也埋了一大批恪王府上人,谢朝渊叫人准备的船就停在后头河岸边。
当真鱼死网破两边打起来,结果如何还未可知,谢朝渊本打算孤注一掷将人就这么绑走,却又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
进去拿了那把梳子又出来,谢朝渊翻身上马回京,没了谢朝泠,这里以后不用再来了。
现在还没到破釜沉舟的时候。
车行了二十里,东宫侍卫在一处破庙里找到了奄奄一息、还剩一口气吊着的李桓。
被喂了水和热汤,李桓从昏迷中转醒,看到谢朝泠,抖索着落下眼泪来。
这人的模样可谓凄惨,已经不像是个人了,谢朝泠神情有些难看,被挣扎着扑上来的李桓死死攥住衣裳下摆:“殿下,恪王害我、恪王害我,帮我报仇……”
谢朝泠没应,吩咐人将他抬去后边车上,先送回府里去。
“殿下……”
谢朝泠犹豫之后顿住脚步,望向车内满眼哀求看着他的李桓,他道:“恪王他是个疯子,你别再去招惹他了,即便闹到陛下那里去,你也没法证明是恪王做的,之前的事情,孤也不再与你追究,到此为止吧。”
李桓愣了一瞬才听明白谢朝泠这话里的意思,满眼不可置信。
如何不能证明,只要谢朝泠这个东宫储君愿意为他说话,陛下岂会不信他?!可谢朝泠这样,分明不愿意帮他指证那丧心病狂的恪王。
浑浑噩噩间,他的目光落到谢朝泠颈侧,半遮半露在狐毛围领间是一艳红刺目的咬痕。
李桓在那一瞬间死死攥住双拳,低了头,滴血的双眼里覆上滔天恨意,没叫谢朝泠瞧见。
谢朝泠拧眉:“你回府里去好生养伤吧,孤会帮你叫太医过去。”
“多谢……殿下恩典。”李桓艰难咽下声音。
谢朝泠没再多言,回去了前头车上。
第51章 “想这个。”
回宫翌日,谢朝泠被乾明帝叫去问话。
乾明帝开口便问起李桓之事:“清早禁军统领与朕说了这个事,说李桓伤重,近段时日都不能在御前当值,朕听人说你昨日还叫了太医去李府,怎未听你与朕提起,究竟怎么回事?”
李氏满门忠烈都殉了国,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乾明帝因而对其颇有几分关心,之前将人提拔入禁卫军在御前行走也是破格。
谢朝泠垂眸镇定道:“几日前是儿臣外公和两位舅舅的忌日,李桓出城去祭拜,回来路上遭遇山匪,被囚禁了两日,割了左耳和右拇指、脚趾,儿臣前日出宫得知此事,这才帮之传了太医,没禀到父皇这里来,是因这点小事不好拿来御前说。”
“这怎会是小事?”乾明帝闻言当下生了气,“天子脚下,哪里来的这般胆大妄为的山匪?东山营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李氏的祖坟在城外东南边,那一带多山,确实常有山匪出没,又恰是东山营管辖范围,天子近侍、忠烈之后遭遇这等祸事,不怪乾明帝迁怒。
谢朝泠低声解释了一句:“徐统领刚刚上任,东山营内部各项事务交接还需要时日,想必是疏忽了这些事情。”
“那些山匪也不是这一日两日出现的,东山营的那群酒囊饭袋之前做什么去了?”皇帝气道。
谢朝泠把该说的说完,闭了嘴不再多言。
乾明帝恼火不已,暂时按捺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两日朝堂上有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沈氏之事,朕会尽快处置。”
提起这个皇帝更是恼怒,虽谢朝泠与他说了当年事情隐情,一如谢朝泠所料,他确实依旧想让沈氏将这事一力扛到底,所以一直拖着事情,偏就这两日,他的太子刚回来,又有人不安生,开始放出流言,说沈氏做的那些事,太子也掺和了一脚。
当年西北那一战时,谢朝泠才八岁,还是个普通皇子,他能掺和什么!就算之后户部宝泉局这些烂事,乾明帝也绝对相信谢朝泠没有沾过手。但架不住三人成虎,沈氏表里不一、东宫储君也不干净的传言在短短几日内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不怕死的直接上疏弹劾谢朝泠,才刚刚死里逃生回来的谢朝泠又被架到了火上烤,更是叫乾明帝气恨。
谢朝泠自己却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儿臣没做过的事情,不在意外头人怎么说,清者自清。”
乾明帝又气又无奈:“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朕知你秉性纯善,肖似你大哥,你大哥当年就是这么被那些人害了,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那些诛心之言比利箭更伤人,不是你一句清者自清就能撇开的,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朝泠受教:“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道了。”
当日,皇帝又再派了御医去李府,以示恩典。
李桓听着宫里来人说起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切之言,无声冷笑。
谢朝泠在皇帝面前将前因后果都编好了,不但要包庇谢朝渊,还要借他的事达成别的目的,他若是再敢自作主张坏了谢朝泠大事,这回连谢朝泠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
那位东宫储君,根本也是个心狠寡情之人。
月底之前,是赵太后寿辰,且是整寿。
除夕之后赵太后就搬去了宫外的北海别宫住,这回过寿,乾明帝再如何对他这位嫡母心怀怨恨,面子上都不能做得太难看,寿宴依旧叫人操办着,就办在北海别宫里,远不比从前热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