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合起折扇:“让营中备战的将士饱餐一顿,午后便出发,助皇上全力攻打余县。”
座下有将军尚有疑虑:“二爷,吴祝虽没有回三郡,可余县中仍有五万水师驻守,城中作战的地形于我军不利,此时便派出全部兵力攻打,会不会过于着急了?”
林荆璞笑了笑,拱手谦让,说:“远则君臣离心,近则将领不和,天时地利,奈何都抵不过人心之间的猜忌。余县城东的水师已没了军粮储备,我军只需全力封锁余县消息,将城东百姓尽可能转移到城西,不出三日,三郡水师必败。”
必须要快。
吴祝与太后一党昏聩,可柳佑未必不留心眼。兵贵神速,须在吴祝改变主意、想出对策前,攻下这一城!
……
军中士气无比高涨,魏绎早按捺不住气,得到了林荆璞确认后的消息,才施展开手脚,与三军水师正面交锋。
后方大军从西北两处城门悄然而入,将浑身坚铜的大船停在城外,尽可能转移城中百姓,士兵们乘着轻舟独进,每人的周身皆绑着绳索,沿着余县城内四通八达的水流伺机埋伏。
曹问青、余子迁等人则带了两队兵马从城中唯二的两条陆路进攻,狙杀敌军。
骤然间,下大雨了。
苍茫朦胧的天色没有为这场战役掩藏杀意,魏绎不断用鲜血冲破这场雨的禁锢,水浪溅起后翻涌,又被染红、冲刷。
两天两夜,魏绎与众将士一样,没有合过眼。余县水师没有充足的粮草,加上主将不在,军心涣散,东边的防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击垮。
吴涯背后都是伤,胸口又中了一箭,大雨怎么也冲不干净他身上的鲜血,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可还是不愿放下刀。
他看着城中家家户户已空,街上横尸的皆是些士兵,心中又稍得了些许宽慰。
厮杀声还在耳边刺耳徘徊,战争还没完全结束,他知道魏绎又要赢了。
十年前魏绎的父亲起兵讨伐□□,建立新朝,是不可一世的枭雄。而后他承袭父位,是为了苟活;阴谋算计,是为了夺权。
至于如今所做的一切,他已与坊间相传的那个自私狭隘的皇帝相去甚远,却越来越像另一个人,或许,他该是真正的皇。
第128章 亡国 大殷五百十二载,始亡于今日。
柳佑这几日在太后宫前死谏未果,待到姜熹松口让吴祝发兵时,终是迟了。
吴祝的两万兵马从官道奔走到一半,便探知魏绎的十万大军已攻下了余县,占城为营,因此不得已半道折回王宫。吴涯战死,吴渠被俘,城中所存兵马皆降,被缴船只兵甲无数。
不料想回宫途中,吴祝奔走过急,竟从马背摔下,又因气急攻心,一时卧床难起。
春雷阵阵,敲得这闷沉的天无边阴暗。
林珙望着阶前的雨帘,又看了看这四角方正的庭院,无一不映写着悲怆之色,可他的面容没有沮丧之色,只有暗沉无边的冷静。
殿内只剩下几个干粗活的宫人,柳佑自从北境回来后,便一直陪林珙住在此间王殿内。
他缓步走来,音色低沉:“军医方才回报,说吴祝一年内应是起不了身了,万奋已昨夜已回宫,暂代吴祝一职,守卫皇上与太后安危。”
林珙点头,抬头看柳佑时,神色还是带点怯的:“如今宫中还有多少兵力?”
“加上万奋带回的人,目下共有两万七千人。”柳佑微哽,又问:“皇上怕不怕?”
“不怕。”林珙果断地答。他从不向人示出软弱无能的一面,在柳佑的面前更是要强:“将士们拿身家性命护朕安危,太傅当以忠直全朕身后名义。”
柳佑低头苦笑,背手一同看向庭院中的雨景,稀疏暗凉,谈不上是何心境。十年前他也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是启军攻入邺京,林鸣璋薨逝于地宫的日子。
林珙忽反问:“太傅怕么?”
柳佑一怔,想了想,平和说:“臣是十分怕的。臣乃俗人,怕痛,怕死,也怕殷朝五百年国祚,最后毁在臣的手中,怕这乱世未平,后世之人又见不到先太子生前所谈论的那般清明盛世。”
“太傅不必自责,你在邺京卧薪尝胆而后在三郡力挽狂澜,该是功垂千古,与史上姜尚管仲那般的人物。殷朝五百年,若真要毁,也该是毁在林荆璞手中,毁在我那位母亲手中。”林珙稚嫩面上显出少有的恨意,却又镇定自若。
柳佑拧眉看他,“皇上心中有恨?”
“朕不恨林荆璞,也不敢恨母亲,”林珙说:“只恨天命不遂。哪怕是魏绎,也得靠林荆璞相助,隐忍十载方才掌朝中实权,相比起来,苍天不公,给朕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若再多给朕十年,未尝不可与之一较高下,胜者为王。”
林珙说得很平静,柳佑转而睁着眼迎大风而立。
南殷要亡了,江南烟雨也藏不住这样的肃杀之气。
此起彼伏的杀喊声与逃亡声在这场雨中跳动,又令人听得好不真切,仿佛是病死垂危之人奄奄一息的命脉,又像是一场虚妄可怖的空梦,叫人难以醒来。
直到血腥染红宫门的那一刻,他们才彻底被外头的哭腔惊起:“皇上,启军……启军现已攻打到遂安门了!”
……
启军前锋是余子迁部下,魏绎亦在前锋阵中,所向披靡。
启军顶着箭雨从云梯爬上城墙,与守城护卫横刀肉搏,两千将士推动着攻城槌,直击遂安门。
足足两个时辰,轰然一声,大门破开,如同凿破了这道天光!
遂安门一破,便意味着王宫防守彻底崩溃,战马即时涌入了王宫两旁的马道,立马包围了这到处都是水榭亭台的王宫。
林荆璞乘着车身处在后方阵营中,掀帘望着这座曾经的宫殿。
他终是到了这一日。
留守宫中的武将苦战未果,那帮誓死效忠大殷的老臣此刻就站在议事殿前,列出用鲜血所写的百罪书,大骂林荆璞上百条罪状,陈词激愤。
他们曾临危受命,与林荆璞和衷共济,而今早不顾当日情面,撕破脸面,恨不能将林荆璞坠入泥潭而万刮千刀。
林荆璞步下车,拱手朝之躬身而拜,久未起身。
无论如何,他终是大殷的千古罪人,该有这一拜。
魏绎杀敌之余回头望他,不由捏紧了剑,只好任那帮老臣的唾骂声与哭喊声被淹没在这厮杀里。
……
战到傍夜,万奋挡不住了,守卫王宫的军队已被逐个击溃。
姜熹与吴娉婷此时同在一处避难,她们听见了外头的消息,挡不住四处的宫人流窜,唯有姜熹的两名死士还跟在她的身侧。
吴娉婷捧着大肚子,恐惧十分,眼泪在眼眶打转愣是掉不下来。她昨夜本想逃出宫去,却又被姜熹抓了回来,此刻只得低声呜咽着,做不了自个的主意。
姜熹听闻城门已破,抿唇思量,便转身去从暗格中取出玉玺。
吴娉婷一愣:“太后这是要……”
话还未说完,姜熹便猛地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颈衣裳,要将她拖出殿去。
“太后——”
吴娉婷一声惊呼,人直接从门槛跌了半跤,哭喊道:“太后这是要做什么,外头都是启兵,此时出去便是送死啊,太后!臣妾不想死!臣妾腹中还有无辜孩子!这可是您让我怀的孩子……太后!”
姜熹习过武,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加上吴娉婷有七月身孕,根本反抗无力。
任由吴娉婷如何求饶唾骂,姜熹都充耳不闻,一路将她拽到了议事殿前的高台上。站定之时,两人皆已蓬头乱服,不过姜熹临危不惧,倒显得还有几分妩媚英气。
“是南殷的太后和皇后——!”
弓箭与利剑一时纷纷对准了这位擅权独大的太后。随即,众人又看到她手中捧着玉玺,魏绎号令之下,未敢擅动。
“启帝,此乃历朝历代的传国玉玺,哀家现今奉上,以表投降决心。大殷五百十二载,始亡于今日,但求启帝能保王宫中人的性命。”
姜熹的声音仍是稳,笑容端庄而冷冽,仍如同她往日那般高高在上地颁布诏令一般。说罢,她便将玉玺干脆利落地抛往了启军阵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