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要复国,君君臣臣各守本份便罢了,又何须用这般折辱手段驭下!”
火寻鸼本不愿出手干涉楚国之事,但堤溃之后,常歌遇难,他不得不出手,自己躲在隐蔽处,让阿西达拉了常歌一把。这一躲,他将二人挽手、亲昵看了个明明白白,他二人还当着惶惶百日亲吻,火寻鸼当下震怒,纵了阿西达便要撕咬祝政。
祝政撑着精神,低声道:“逾了君臣之事,确实起于我心思不端。但绝非是为了驭下,更不是为了折辱,只是……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
听得此言火寻鸼几近暴怒:“我姐姐与狼胥骑之事……你说不知,我暂且不往你头上算。可常歌,他披挂出征上百次,重伤无数,怎么不见你情之所至?最后一次,月氏大军压城,常歌艰难险胜,凯旋之时,你当着全长安城的面,杯酒鸩死,当时,你怎么不谈情之所至!”
“此事……是我的不是。”祝政道,“所以舅父这剑,该刺。”
他抓着火寻鸼的剑锋,手上顿时血流不止,但他并未拔剑,反往里送了半寸。
“别叫我舅父!”
火寻鸼当即抽剑,祝政被剑锋带得身子一软,那剑又当即横上他的咽喉,拉出一道细细血痕:“常歌已被你赐死一次,他即使上一世欠你祝家的,合该这辈子为你卖命,那也早该还清!现下你又将他携在身边,还想要问他讨要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一回么!”
方才长剑贯刺,都未让他如此彻痛,祝政唇角微微颤动,本想挤出个自讽的笑容,却如叹息般散去。
数年之前,他曾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年少天子,然国破覆亡才明白,泱泱大国,万民臣服,百官跪拜,他却只得了一颗真心。
数年之后,他寻着这寸真心,却发现这人心中不仅有他,还有家国山河、疾苦百姓,相形之下,祝政想要的东西,太过于小情小爱,以至于他连开口讨要的胆气都没有。
“此番再见,我未敢向他强要什么,舅父。”祝政低声说着,他前胸伤口很快洇红一片,但他不管不顾,只拉起左侧袖子,露出一条骇人的长疤,“他同我结盟定誓,为宁家国河山而已。”
火寻鸼只冷笑:“说得好听。可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与常歌无半分干系,却要他为你赴汤蹈火,为你刀山剑雨。”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要约之时,没想到此路如此艰险。”祝政拉下左袖,“明日,常歌会在东南方向的九凤楼观看盛宴。他若是愿意同你归隐,我自会将棋文常歌,一并交予舅父照料。”
火寻鸼只疑惑望他。
祝政合手深躬:“若他跟从,此后余生,还请舅父……护他周全。”
*
常歌睡得手暖脚暖,忽而背后凉风灌入,他迷糊着回身,搂住身体冰凉的祝政:“先生怎么冻得这样冰,快进来暖暖。”
屋内无灯,床榻也被帘子遮蔽得严严实实,祝政的呼吸比平日重许多,他一句话没说,只趁着黑亲昵地吻他。
常歌被他亲得浑身发痒,一时醒了大半,他顽笑着朝里翻了一圈,笑道:“太晚了,我可不陪你。”
两道冰凉的胳膊横着捆住了他,常歌整个后背都被人抱住,拥抱之后,祝政倒是平静些许,他的心跳印在常歌背心上,比平日微弱许多。
常歌困得眼皮都没掀,只含糊道:“干什么,只抱人不说话。”
祝政毫无应答,照着常歌后颈胎记的方位絮絮亲着,那吻起先有些怜惜,而后渐渐加了力道,直到转成轻重适中的啃咬。
“……何处来的血腥气。”常歌小声嘀咕一句,只是他过困,没多会又枕着祝政的胳膊睡着了。
次日清晨,常歌居然醒了个大早,一摸身侧无人,刚撩开床帘,却见日光朦胧,珠帘攒动,祝政背对他坐在桌边,绸衣半挂在肩上,他注意到常歌的视线,立即掩了前襟。
常歌被他气得好笑:“你衣裳里是藏了什么宝贝?还不给我看。”
“我哪有藏匿什么,穿衣而已,倒是将军,想看便直说。”
祝政正说着,几步上前,今日盛宴伊始,他内外都要穿锦着缎,一层薄薄的料子覆在身上,结实的胸膛隐隐作现。
他佯做要扯开衣襟,常歌连忙止了他:“不,不看!我才不稀罕!”
常歌一翻起身,取来喜官礼服,助他更衣。
这时候常歌注意到,他颈上又多一道血痕。血痕不深,只是祝政肌肤清透,显得格外殷红。
“这又是何时弄伤的,今日还做喜官呢。”
祝政垂眸望他:“无妨。将军帮我吹一吹便好了。”
“油嘴滑舌。”常歌骂完,以指轻轻蹭了蹭,稍稍拉起衣领,帮着掩住。
今日祝政着玄,乃臣子可着的最高规格的七章华服,宽阔袖袍上海绣有楚地神鸟——火红九凤,行走间如振翅一般,他的前襟则一丝不苟地掩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常歌打扮完成,满意地绕他转了一圈,啧啧叹道这是谁家好郎君。他忽而想起以前每年年末,祝政着十二纹章行天地祭祀大典时的样子,不免有些落寞,摸了摸他衣上的纹饰,低头不语。
“七章一样很好。”祝政明白他的心思,“只要将军为我着衣,哪怕粗布素衣都很好。”
“你今日是怎么了?”常歌听得喜笑颜开,“偏爱逗他人开心。”
祝政没答话,自一侧拿出另一套礼服。常歌嫌一层层的礼服繁琐,本不想换上,祝政百般坚持,他才勉强着了滚着白边的火红礼服。
常歌衣如烈火,衣上皆为暗纹,腰带却华贵无比,以上好的丽金打了对飞鸟饰样,扣在中心,衬得整个人贵气明艳。
二人一道出门,却分道扬镳。
祝政登上五驾马车,常歌一跃上了房檐,险些被飞檐勾了衣摆,还坐在檐上骂这礼服果然碍事。
祝政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去,这才放下车帘,对驾车的景云道:“至宫城。”
*
此时,江上搭着的巨大清灵台业也已完成,江陵城四围更是立起数座数十丈高的九凤楼,恰巧能够俯瞰江上清灵台。
江陵城头船坞里,陆续停泊着不少新奇船只,城里头榴花照眼、蔷薇满城,街头巷尾更是喜气洋洋,只等各国使臣陆续入城,大开金鳞盛宴。
千辛万苦运来的巨神像,此时仍全身裹满红绸,肃然立于大江之畔。
第60章 盛宴 “他二人总是打着打着便搂抱起来” [二更]
盛宴第一日只是各国使臣来朝, 未到楚王大婚之典,城内并不戒严,眼下江陵城金鳞池附近已人满为患。
长街上大红伞盖相接,遮天蔽日, 道路两侧彩幔高挂, 各国集市云集, 南腔北调地叫卖着、相谈着往来生意。
有些铺面站着碧眼外商,正卖着新奇的窑烧肉, 隔壁摊子便是上好的葡萄酒与冰镇的青提, 更有些西域铺子,能拿丽金换些羊绒或轻纱等新奇料子。
常歌扫荡一圈,裹了一大包好吃的, 飞身上了九凤楼。
白苏子没跟上去,只在楼底下守着。
这里头香得熏人,上到顶楼才知道,九凤楼顶植满木香藤, 此时恰巧盛开,花藤倒挂,云盖般将整个楼层遮住。
常歌挑开一小片花帘,恰巧看到长街之上, 旌旗先行,三十六名舞女亦步亦舞,水袖翻飞,模仿劳作耕耘过程,这是丰饶天府益州的仪仗。
益州公乘着顶朴素轿子当街而过。还未走远, 听得一声大象鸣叫,大雀列队开屏, 滇颖王悠悠坐在象顶轿子上,领着一众南疆少民打扮的队伍,晃荡着跟在后方。
“这丫头又不老实!拿旁人替她坐大象!”
常歌身边忽然一人抢白,他一回头,率先给了此人一肘:“醉灵!”
常歌眼眸一辆:“你好端端的益州大将军不做,赖我这江陵城做什么!”
醉灵一如既往地不要老脸:“想你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