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用长戟,在地上随手画了两个圆,外侧圆分为十二等分:“李都尉可有听过五音八声旋宫图?”
“旋宫图本是以十二律对应五音或者七音,每一律可以作为宫音,从而获得八十四调、一百四十四律、一千八百声。”[1]
“先生的瑶琴,最开始接连弹奏了三次黄钟音,我猜想他的意思定是以此定为宫音,如此一来,在旋宫图上,宫音与黄钟相对应时,处于正北方。”他在地上圆形最上方标注了个北,“若以我所站之处为基准,宫音为北,其余方位按照旋宫图来定,便是商音为东偏北、角音为东偏南、变徵正南、徵音西南……以此类推。接下来我只需细细聆听先生琴声,便能获知突围方向。”
李守义惊讶:“如此复杂,这是之前同先生沟通过的么?”
常歌摇摇头:“并未。许是都想到一处去了吧。幸好,我没猜错先生的意思。”
二人不经沟通居然默契至此,李守义暗暗有些讶异。
他并未表露出来,只道:“此番襄阳脱困,多亏将军之勇、先生之智。此前多有得罪,确是我太拘泥小节而罔顾大义。从今往后,将军若一心为楚,我愿为将军肝脑涂地。但将军若对我楚有异心,我便是追至天涯海角,也定要斩杀于你。”
“行了。”常歌笑道,“李都尉动不动肝脑涂地斩杀于你的,听着吓死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赶紧去虎头山,支援陆阵云吧。”
“骠下领命。”李守义拜而退,一百残余精兵亦跟着他一道朝着城北虎头山上去了。
李守义没走出多远,回头见常歌并未归城,而是单人单骑留在城门前。
长风吹过层云,露出中天一弯孤月。
此时城上烈火已经奄奄熄灭,只有薄薄的一层月光洒落,寒风一起,常歌高高束起的马尾与红绫一道飘扬。
宛如一道旌旗。
李守义带领的骑兵彻底转过了虎头山山坳。
襄阳城前归于宁静。
常歌面对着寒凉的空气,冷而轻地笑了:“阿玟,藏半天了,这可是偷袭的好时机。”
话未落音,常歌右侧一阵惊风,片刻之间偷袭之物已迫在耳边,只听哐啷两声,常歌轻挥长戟拨开偷袭之物,那东西直接掉在了常歌眼前的地面上。
是两根新劈开的木柴,顶端还绕着棉线、浇着火油。
“常将军,真是一手好伏兵啊!”
远处车马轰隆,行军之声渐近,常歌的黑马似乎感受到危险,在原地踏步不止。
大军未到,烟尘先至,尘土落下之时,方才能看清行军至城前的兵士——正是魏军。
司徒玟坐在将辇上,得意洋洋地摇着纸扇子:“常歌,你这空城计,唱得可不怎么样啊——究竟有无伏兵,有多少伏兵,只需佯装撤兵,一探便知。啧啧。”
他抓起身侧的柴火,猛地摔至常歌马前:“给你,你的好伏兵!”
常歌但笑不语。
“眼下,你连一百骑兵都没有了。我倒真想看看,昭武君是如何武神下凡、杀神附体,以一人之躯,抵抗——”
司徒玟眯起眼睛,一字一顿:“数、万、敌、军?”
言罢,他仰天大笑起来。
“阿玟。”常歌简直要被此人逗得发笑,“你以为,襄阳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我,还是……”
他刻意停顿,留着司徒玟自行体会。
果然,本就爱疑神疑鬼的司徒玟立即僵在将辇之上,瞪着眼睛迅速回想今日经历的一切。
作为守城大将,李守义怎么会贸然出城?
作为一军主将,常歌又怎么会孤身深入敌境?好不容易脱困之后,常歌居然不立即返回城中,一直站在城前,活像是料定他会折返,刻意在此等候一般。
这不对,这太不对了。
“糟糕!”司徒玟一拍将辇,朝北部一指,“中军,摆向虎头山!楚军,楚军这是要抢粮!”
虎头山,正是魏军粮仓所在之地。
魏军中军驻扎襄阳城西三十里处,分摩骑、仙家两大营地,但仙家营地靠近西北部丘陵地区,树林茂密过于潮湿,不适储粮,无奈之下,魏军所有粮草皆置于摩骑营地,也就是虎头山上。
常歌一直不徐不疾,悠悠看着他。
“你别得意!即使我分兵虎头山又如何。”司徒玟脸一沉,“我即使分兵三万,此处仍有七万大军!”
常歌含笑,忽然抬头朝远处看了看,阵阵远去的行军声中,一逆流而来的快马轻蹄之声,略显突兀。
他朝那送信快马方向一瞥:“阿玟,军报来了,还不快听听。”
常歌话未落音,听得一声“报——”,那马停得太急,竟不慎翻身将令兵摇落下来,送信令兵伏倒在地,连姿势都来不及整理,大声道:“禀将军!虎头山……虎头山粮仓失守,军粮被运大半!”
“怎么可能粮仓失守!”司徒玟朝他瞪眼,“李守义刚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抛去行军时间,怎么可能连一炷香都守不住!”
军情报忧,说多错多,令兵低头伏地,不敢多言。
司徒玟忽然明白过来,缓缓转头,直指常歌:“你,是你?!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大摆奇门阵,故意只以二百轻骑入阵,吸引我中军主力!其实......在此之前,你已算好了,打算派人偷袭我军粮仓!”
常歌点头:“还不算太蠢。”
阵前断粮可是杀头大罪,军心涣散事小,丢脑袋事大。司徒玟恨得咬牙切齿,急摆令旗:“全军听令!”
“除主将精锐骑之外,其余尽数奔赴虎头山!左右侧翼跟随,掩护中军!”
“等等。”
司徒玟回头看着喊住他下令之人,居然是常歌。
司徒玟冷笑道:“常将军怕是昏了头,还以为自己是大周昭武君,怎么,还对我发号施令起来。”
常歌眸中笑意更深:“发号施令倒是不敢,劝你想想清楚还是可以的。”
“想什么清楚?此处你孤身一人,我留下一万大军,怎么也能擒了你,此时襄阳就是一座空城,拿了你,我再攻入城中,有何困难!”
忽而,空中一道闷雷炸响。
常歌不语,抬头看了看月亮。
今晚大多时候乌云蔽月,只此一刻拨云见日,薄薄月光洒落下来,是一轮好月。
司徒玟不解其意,只觉得他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刚要扬起手中令旗,忽而听得另一方向马蹄疾疾,令兵不急下马,扯着喉咙几乎破了音:“报——!樊城失守!”
司徒玟本气急败坏站在将辇之上,此时天地一白,他竟像被惊雷劈中,直直跌坐下去:“你说哪里?哪里失守?!”
那令兵已行至辇前,双手递予简报,装着简报的竹筒上,全是殷红的血指印:“禀告将军,楚军趁着夜黑偷渡至樊城,无声无息迅速攻下其中一角楼,并扮做我魏军将士模样,我军防备不及,樊城……业已失守!”
司徒玟愣住,回头望着常歌:“你……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向樊城借兵!”
“当然。”
常歌道:“此处距离长安,快马公文来回也需十日,何况行军。附近上庸、汉中、新城、建平均被益州占去,你能调动的只有南郡与樊城。南郡要地,距离长安不过八百余里,断不会轻易增援,你能动的兵力便只剩下樊城。樊城常备军不过三万,我算了算你军中人数,断定大半已被你抽调至此,樊城已是一座空城!”
开战之前,李守义打听到的常歌让人“下河摸鱼”,正是这队渡汉水,潜伏樊城的精兵。
只是樊城城墙高耸,只能用刀尖插入城墙上攀,为了偷袭成功,还得攀得又快又轻,方能不被樊城守军察觉,故而需要一可靠飞将。
此飞将本该夏天罗莫属,可他重伤在身,他力荐出战的,正是随着祝政而来的异族少年,景云。
什么抢军粮、吸引魏军主力,都是此计中的虚幌子,樊城夺取才是关键。
“襄阳这北大门为何难守,不过是因为樊城捏在你们手里。眼下樊城一收,二者隔汉水相望,互成掎角之势,感谢司徒玟将军,为我襄阳北大门添上另一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