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8)
当时坐在最中间身穿深红外袍的男子,似是在在官场打拼了多年,以至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油腻之感。绝对不会是一个二十五岁,皇后嫡出因而无法无天的亲王。
再说长相。霖王殿下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据传长了一张让京城未出嫁的姑娘一见倾心的脸。若是在场挑出一个用美若潘安能够形容的,必定是眼前这人——白凤楼的二掌柜,张钟。
一个整日里吃喝玩乐沉迷美色的王爷,懒得搭理三四品的小官吏,派个替身来吃吃酒聊聊天,也倒像是他的做派。在座的,进过宫城的仅有杨幼清一人,见过霖王的也只有看人不记长相的白树生,想要糊弄过去,轻而易举。
至于为何叶斋要用张钟的身份出现,怕是因为他本就是白凤楼的持有者。但是作为北朔当朝唯一封王的皇子,手底下有一家青楼,而且整日里和青楼花魁出双入对,说出去面上挂不住,而且皇帝老儿也会重新考虑这个儿子值不值得拿亲王的俸禄。
而且,叶斋要观察伏灵司是否信得过。即便他是亲王,也未曾遇到过伏灵司的人,这些人隶属于佐陵卫,一个看似只听令于皇帝叶南坤、但实际上叶南坤搭理都不搭理的特殊机构。不过现在看来,伏灵司还不如民间捉鬼道士。
“知道本王官居几品?”叶斋冷哼一声,腰板挺直居高临下看着戎策,“还敢口出狂言?”
戎策毫不畏惧对上他的眼神,说道:“殿下误会了,下官并非在指责您的不是,而是提醒您,注意身份。”
“大胆!”
“阿策,”杨幼清几乎和叶斋同时开口,果不其然徒弟的目光望向了自己,“我想殿下公务繁忙夜不能寐,不如休息片刻。”这句话乍一听是调和矛盾,但却让叶斋幡然醒悟,失了体统的是他。
“白凤楼的案子,务必给本王办得干净利索,”叶斋一撩长袍下摆坐到屋中一把红木椅上,“若是办事不力,本王依然要定你们的罪。”
戎策后退一步站在杨幼清身后,后者道:“白凤楼一案,我建议殿下还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参与为好。若是指挥使大人知道此事,怕是要节外生枝。”
佐陵卫的指挥使孟兆宁,是叶斋的亲舅舅,也是戎策的义父。叶斋自幼喜欢吃喝玩乐、胡作非为。他还未封亲王之时,逃出宫四处惹是生非,孟兆宁已经抓过他不下十次,就算是成年封王,孟兆宁依然时不时给他点教训。
如今太子远赴边疆亲自挂帅,朝中权势出现空档,他暗中积攒人脉数年,若再不博出头,怕是永远要居于狭窄王府。所以,此时他不能再出错。
杨幼清站起身,拱手弯腰简单行礼:“不过殿下身体金贵,今日还是先行回王府。不过,下官想见一见,这白凤楼的大掌柜。”
叶斋一挥手,从门口走进来一人,本就狭小的荷花落显得更加拥挤。走进来这人就是当天假扮霖王坐在宴席上的那个中年男子,但今日他穿了官服:“本官是霖州府太守,贺钧新。”
按理说,府下设州,但是北朔仅仅占了不到半个前绎国,地方实在是不大,于是有了霖州府这样的地名。贺钧新是太守,官居正四品,与杨幼清等同,但不同的是,杨幼清没有那么多钱能够在府城风景最好的地方建立起一座九层的青楼。
杨幼清打量他片刻,问道:“白凤楼在九年前建成,有高人指点?”
“有,有的,”贺钧新擦了擦额头的汗,伏灵司和佐陵卫制服大同小异,他见了心里发怵,“当年我中进士,为感谢家乡父老在霖州城建了白凤楼。当年请教了霄山久沁道长等高人,因而这九年来未曾有邪事发生,直到几日之前……”
感谢家乡父老于是斥巨资建了个风流之地?戎策看这个太守也不顺眼,干脆扭头望向窗外。“阿策,”杨幼清注意到他走神,严厉一声,“镇灵符之外,再去画一圈辟邪祟符。”
“现在?”
“现在,每个角落。”
第7章 霖王
戎策刚刚将一楼的四面八方画满了隐藏的符咒,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白凤楼大门口传来,由远及近。他一回头,笑道:“怎么战少爷又无功而返啊?”
战文翰刚刚从江边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赶到霖城,眼底泛黑显然是觉都没睡,急着回来复命。他懒得搭理戎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上楼梯,碰巧看见他画的辟邪祟符,道:“最后一撇短了。”
戎策瞥了一眼,说道:“又不是不能用。”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给狗一支笔画的都比你好,”战文翰回头望向跟在他身后,身穿伏灵司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董锋。”董锋一抬头,将斗笠取下露出刚刚长出一乍长的头发。他无需再继续听战文翰的吩咐就知道对方的意思,随即点头。
戎策看着这两人用眼神交流、旁若无人的样子就让人心理不顺:“怎么,叫和尚帮我善后?”
董锋扭头,望向戎策,几度无言最后叹口气说道:“和尚也不想。只不过戎百户你这,比鬼画符还像是鬼画符,和尚实在是看不下去。”
战文翰没再管这两人,提着袍子下摆快步走上楼梯,在四楼的客房找到了杨幼清。“监察大人,”战文翰没行虚礼,关上门后急速走到杨幼清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刺客并未过江,而是中途跳了船。邱江凶险至极,常有水妖吃人,能够胆跳下去的,绝非等闲之辈。”
杨幼清活了三十一年,邱江掀翻商船或淹没良田的事件时有耳闻,但是无缘无故跳下船寻死的,这刺客是第一个。
战文翰见杨幼清不言语,继续道:“不过我们确定他是南绎燕王的人。他穿了一双鞋底有沟壑的布鞋,纹路是燕王手底下明晞道观专用的。而且,他鞋上沾染了南绎京城附近才有的红土。”
“意料之中。你即刻回京,查遍古籍看到底鬼丹有何用处。”
“监察大人,地下三层也可查?”伏灵司藏书阁的地下三层常年落锁,只因里面都是歪门邪道的禁书,只做收藏,不可研究。这钥匙分三把,杨幼清一把,孟兆宁一把,最后一把在钦天监那里放着,死活不肯还回来。
杨幼清没有一丝迟疑,将钥匙解下来扔过去:“查!”
白凤楼今日又死了人,而且是在伏灵司眼皮子底下,霖州衙门总捕头被空中掉下来的花盆活活砸死。如若他走快一点,被砸死的就是紧跟其后的太守贺钧新。
虽说只是被碎片蹭了额头,贺钧新还是心惊胆战浑身冒冷汗,坐在白凤楼一楼的楼梯上站都站不起来。杨幼清站在一旁观察他,觉得事有蹊跷。
他查过,贺钧新虽然是霖州城人,但中举之后一直在西边蛮荒之地做官,后来搭上了霖王这条线,才得以快速升迁。更让人觉得巧合的是,贺钧新因治水有功提拔为霖州太守,和霖王一同到达霖州的第一日,白凤楼死了第一个人。
那一夜贺钧新在六楼订了包间宴请几位同僚,但因为叶斋临时起意要跟着同去,贺钧新急忙换到九楼招待。而六楼的那间屋子,后来成了命案现场。
之后的几人虽说和贺钧新毫无关系,但现在已有的巧合已经够多。
“老师,这石头上怎么有南绎红土?”戎策蹲在一楼中间柜台下面,若有所思看着一块垫桌脚的石头。
邱江为界,南绎与北朔百年拉锯。直到二十多年前,叶南坤才允许平民百姓的商船越过邱江,但不仅要用生灵祭祀安抚江底水怪,更是要获得朝廷七八道批文。时至今日,能够过江的商人,均是家财万贯。
只是即便过了江,这些商贾或者他们手下的船员,最多能到离江岸十里的城镇,如同南绎商人也只能越过邱江往北十里,这是死规矩。
而邱江距离南绎国度足足有两天的马程,邱江距离霖州城也远远超过了十里地。杨幼清想到了明晞道观的刺客。
“石头,什么石头?”久久未曾说话只是坐在楼梯上哆哆嗦嗦的贺钧新,忽然开了口。他声音比先前更加沙哑,颤抖得走了调。杨幼清看向他,微微一皱眉头。
“顾老板真是深谋远虑,本王佩服,实在是佩服。”叶斋将霖王宝印在三尺宽的纸张一按一抬,留下一个新鲜带着朱砂苦味的印记。
顾老板双手接过霖王侍卫递来的盖好章签好字的批文,激动地控制不住脸上表情,笑弯的眼角皱纹拧到一起:“分渠修坝,实乃造福万民的举动。殿下您为应对水患想出此对策,我霖州百余商家,定当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