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125)
梭子伤得不轻,应该是被南绎那些人用弓箭射中的。它竟然坚强飞回来,戎策抱紧了梭子低声安慰,然后将它递给杨幼清:“老师,要不然,我还是去一趟。”
杨幼清抚摸着终于安静下来的黑鹰,半晌点点头:“我和你一道去。”
“您桌子上堆了那么多公文,什么时候看得完?我自己去就行,您放心我不逞强,”戎策笑着望过去,伸手去捏梭子的翅膀,小拇指有意无意划过杨幼清的手背,不舍之情掺杂在这些小动作里,淋漓尽致,“我这人命硬,不会出事。”
戎策到达溯州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行没有通知孟瑞安,大约因为理由并不是十分充分——带着昭王府的亲兵追查血侍,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情理,更何况昭王本应该忙着治水。
庄啸鸣是个十分负责的侍卫长,不仅将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当,还主动帮手搜寻斩魔山的位置。戎策听说过他脑子不灵光,读书读不进去曾把帝泽书院的老头气出病来,但是现在侍卫长正坐在窗前认真钻研一本关于海上国度的古籍,前后对比想要找出斩魔山在史书中是否有记载。
世人不敢议论柴家军叛变之事,但是戎策心中有疑问,如若真的是谋反,为何没有前因后果?他听说当年叶南坤怕养虎为患,有意将东南西北的军队对调,而柴家军时代驻守东海,第一个反对。
这也有些奇怪,若说保家卫国,东海、南海有何区别,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预谋。戎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爹是个蛮横又多疑的皇帝,会不择手段扫清一切障碍,比如灾星儿子。
所以来东海搜查血侍的合适人选只有戎策一人,杨幼清对此也心知肚明。就算哪天发现叶宇的目的是翻案,戎策也不会因此背个大不敬的罪名丧命——傻哥哥帮弟弟罢了,叶南坤虎毒不食子,最多就是流放西北道。
“戎千户,你看这里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庄啸鸣捧着那本书跑过来,直直扔在他桌上,戎策刚塞进嘴里的花生被吓得直接咽了下去。
等他咳嗽完,低头一看,是《列子·汤问》。归墟这个词出现过许多次,尤其是在昆仑之时,戎策亲眼看到了一颗蛇头滚落东海,进入归墟。海中仙境,在上古时期被龙伯巨人入侵,如今已经无迹可寻,而“归墟”一次,也被世人用来称呼终结。
说白了,黄泉、昆仑、归墟全都是坟地,但是黄泉葬人,昆仑葬神,归墟……
戎策问道:“谁跟你们说的斩魔山谷一事?”
“好似是出自凌烟楼的戏本。”
凌烟楼是极其神秘的组织,戎策曾试图私下寻找,不仅没有找到,而且是被人刻意斩断了线索。他摸着那本古书,半晌说道:“把所有关于归墟的记载都找出来,确定方位,明日启程。”
南绎皇城的黑夜有如白昼,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满是欢歌笑语的人群,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享受着盛世繁华,却不知京城暗潮涌动。老皇帝苟延残喘,五王爷和七王爷争得起劲,忽然曾皓回京,又忽然,曾皓带着水兵虎符走了。
再过一个月,海盗被收编,江商局开了造船厂,沿海各省平静如初,十一王爷成了市井街头传唱的英雄。
七王爷曾皖一向不怎么看重自己同母弟弟,但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于是他在曾皓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就赶去王府,和他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气氛后,他终于按捺不住。
“十一,你和我实话实说说,你如今这样的功绩,未曾想过更进一步?”
曾皓喝多了酒脸上涨红,深邃的眼窝被阴影笼罩,眼中似是一阵迷离:“七哥,我只是想让百姓免受海盗骚扰罢了,需要之时,本王义不容辞上阵杀伐。但是如此太平盛世,我还是愿意做一个闲散王爷。”
曾皖在少年时经常听弟弟谈论治国之道,就算在一年前,曾皓也是敢在朝堂上抨击三朝老臣的人,如今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他试探着问道:“你此次去北朔,是否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我爱上了一个北朔姑娘,”曾皓托着下巴眯起眼睛,若非醉酒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出类似少女怀春的表情,“南绎大权在握的王爷,如何迎娶北朔普通人家的姑娘呢?七哥,我大概生来痴情,愿意为一人落入平庸。”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曾皖放下心来,聊了两三句看时候不早起身道别。他走出二道门的时候,迎面撞上廷争,白净的少年脸上有几分病色。
“七王爷。”廷争弯腰行礼。
“世子怎么夜半三更来访?”曾皖上下打量他,“天黑小心路滑。”
廷争没有听出半分的关心,反而尽是嘲讽。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再度弯腰:“多谢七王爷提醒。”
等他走到了屋中,才收起那副恭敬神色,瞥一眼趴在桌上快要睡过去的人,还有地上四五瓶空了的杜康,长叹一声。曾皓听见他声音慢悠悠醒过来,揉着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人。
“王爷,在这呢,”廷争在他眼前挥挥手,“你为了让七王爷放松警惕,便酩酊大醉,也不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曾皓酒量不行,但胜在酒品够好,他知道如何管住自己的嘴:“明哲保身罢了。你是被你弟弟赶走了?”
“说什么风凉话,”廷争挪出椅子坐上去,看着桌上的点心左挑右选终于选定一块山药糕,干涩难吃到连吐舌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为何收编数万海盗之后,不肯稳固基业,转手将兵权交出?”
“我想娶她。”
廷争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看着满脸醉意的王爷也无计可施,半晌气鼓鼓说道:“情种。”
第115章 老板
戎策带着昭王府的亲兵上了船,按照归墟在古籍中记载的位置搜寻。毕竟记载来源于几千年前,也不知真假,只知道约莫东海海域,戎策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上个月两场海啸使得出海渔民少了许多,但戎策还是见到了几个胆子大的,尤其是在距离海岸两个时辰以外的地方。
戎策的船是他从大舅舅那死皮赖脸借来的战船,自然挡得住远海风浪,分得清航向,但是竟然有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进入视线。庄啸鸣机警,立刻让船员收帆,慢慢靠近,手中的佩刀几欲出鞘,被戎策按住了手。
开船的老头显然认得战船,立刻绷直了身子:“官老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海岛?”戎策笑着蹲在甲板边缘。他照顾杨幼清的两个月把暴脾气磨掉不少,更何况他也不是生来暴戾的人,只不过见的牛鬼蛇神多了,耐心逐渐消失殆尽。
老头抓了抓几乎晒成碳色的皮肤,接连摇头,但是眼中的躲闪分外明显。庄啸鸣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急切便厉声问道:“为何不从实招来!”
“真没有啊!”
庄啸鸣读书时整日和柴肃混在一起,行船出海的知识不比渔民少:“你的船吃水线上三寸有水痕,尚未晒干,分明是从淡水水域过来,按照今日的暴晒程度,你离开内流淡水不过半个时辰。不说实话,休怪我动刀!”
“我……我刚刚卸了货。”老头越解释越着急,众目睽睽他也说不清卸货是卸什么货物。他口齿不清闪烁其词地找补,两三句后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人,老头立刻低头:“老爷!”
走出来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束成发髻用朴素的铜色簪子扎起,没有蓄须,身上穿的也不过是粗棉布做的藏色对襟长袍,丝毫看不出“老爷”应有的富贵样子。
戎策心想,谁家的老爷会跟着船夫一起出海呢?他注意到那男子的目光所及并非是他的脸,而是他腰上挂着的伏灵司令牌。戎策下意识捂住令牌,接着起身假意摆弄腰带。
“各位官爷,在下郑平愿,家里做些鱼鲜生意,也许是今日浪大走错了方向,挡了诸位的路。”
戎策忽然觉得有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纯粹浪费时间,我不和二位废话了。我们要找斩魔山谷,可曾听说?可知方位?”
“你们也是——”
“不曾,”船夫老头话没说完就被郑平愿打断了,后者脸上的和蔼神色中多了几分严肃,又好似是警示,“从未听说过,怕是各位找错了地方。这一带的海岛都是无名小岛,不过几里方圆,怎么会有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