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梓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呢,眼睛有毛病。说不定连带着脑子也有毛病。我一直蒙着这黑布,可同时我的鼻子和耳朵也灵了不少。因此,睚眦的气味,但凡稍微重了点,我是一下子就能发觉的。不过自然,你身上的我是没闻见,否则也不会刚见面的时候就让你溜了,”胥之明坐回了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趴到了桌上,“以前我被下的毒顶多就是鹤顶红这种了,没想到连睚眦也下给我,也就是说——”
“‘睚眦’的那群人里,有人盯上你了?”
胥之明点了点头:“想想也知道了吧?”
“……你不单单是胥家的三少爷。”
“但是我究竟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胥之明哈哈笑了两声,“左右我比我那些个终日花天酒地的兄弟有出息。”
晏梓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儿,去外头叫了个下人扫掉了。等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时,他又问道:“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晓得,我们是同一边的。我知道你在查睚眦的事情,不如一道吧?”胥之明勾了勾唇。
-
“那在下就告辞了。”
胥之明倚在门框上,冲转身离开的晏梓摆了摆手,送他离开。
“喂。”
胥之明挑了挑眉,没回过头去。
“那小子究竟是谁?”胥恩不耐烦地问道。
胥之明转身摸索着门板,把大门关上了。他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去,经过胥恩时脚下顿了顿,突然凑上去在他面前停下了。他明明是缠着黑布的,却正是因为这让人看不清其后的黑布才显得可怖、压抑。
“……跟你有什么关系?”胥之明笑了,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是冷着脸的。
-
胥恩一直对自己这个三弟怀着深深的恐惧。
胥恩的娘亲曾说胥之明那早没了的娘不是个好东西,生下来的小野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也就一直不把这个三弟弟当亲兄弟看。直至有一回,那小瞎子偷偷摘了黑布,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
胥之明的眼睛细长,眼角向上,有点像只狐狸,眼珠子黑中带红,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那会儿是大元三年,胥之明也不过九岁,这种小屁孩子还没能完全明白人世的年纪,胥之明究竟是为何会被养成那个德性的?
胥家老爷胥目璋不喜欢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侧室,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儿子。胥之明打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到处玩的,先是跟着下人学了折纸,再是去铁匠铺得了一柄刀,胥目璋不大满意他这喜欢同那些他眼中的下人厮混的性子,将他赶到了大街上去,胥之明似乎就是那会儿失踪的……失踪了多久来着,左右胥家现在除了胥之明本人或许已经没人记得清了。但那会儿还是他不见了将近一个半月后他那娘要死要活地闹了一通后,胥目璋才发现的。然而他只是让下人去周遭找了一圈,寻不到就草草了事算他没了。想来,胥之明的娘也是那会儿没的。
等胥之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长高了不少了,带着一只到他腰的狼崽和一柄同他差不多高的长刀。
第4章 摒除
霂州的雪原先还颇有些下不完了的架势,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年关前些天,本以为怕是过了这段日子也还要不屈不挠地零零碎碎飘些下来,没想到临近年关时倒是小了些许,现下,天气已经立即回暖,下起了绵绵春雨了。
胥之明被胥目璋差去买酒了。他虽然没法子看清地面,但一根竹竿傍身,倒也走得稳当。
霂州的酒坊不多,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不好酿酒,不过霂州有种特产的果子酿出的酒十分美味,这倒是留下了一家酒家。
“掌柜的,要一坛子的果酒。”
掌柜的收了钱,去里屋拿酒了,留了个小女儿在旁看店。
忽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清香,从有些许冷冽的寒风中灵巧地找到出路,肆意蔓延。
胥之明笑着走到门口,喊道:“晏公子。”
其实,先前晏梓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胥之明,刚刚才走近了些,没想到胥之明这鼻子跟狗似的,一下子就闻到了。
“买酒?”
“嗯。给我来两杯子酒吧。”胥之明回过头冲那店家的女儿说道,在一张木桌边拉着晏梓坐下了。
“你眼睛这样子,还要出来买酒?”
胥之明哈哈道:“家父之命,不得不从啊。”
晏梓皱眉迟疑道:“……你爹他……”
这时,那姑娘端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来。胥之明伸手要去摸那酒壶,却被晏梓半路截下来了。他叹了口气,把酒倒进了那精致的酒杯里,把一杯放到了胥之明面前。
胥之明复又笑了,状似轻松道:“不喜欢我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有儿子能疼还不珍惜……”晏梓小声嘀咕道,“是因为你眼睛么?”
胥之明摇了摇头:“因为我娘。爱屋及乌……自然也厌乌及乌。你爹呢?”
晏梓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有些甜,不是很醉人。
“我们才认识不久,你这就开始打听起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了?”晏梓翻了个白眼,又想起这瞎子根本看不到,“对了,睚眦的事情我到时候是要到外县外郡去查的,你要一道么?”
“……也许吧。我爹其实根本就治不住我。他虽然辈分比我大,但论在门外,我这说话的分量……可比他大多了。”
掌柜的提了酒出来,搁在桌上:“公子,您的酒。”
“多谢。一道走走罢,我等会儿还得去趟衙门,去看看吗?”
晏梓一言不发地起身,跟着胥之明走了出去。
胥家是霂州大户,要攀附其的人自然不少。他俩刚走到胥府门前时,年后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那木制的门槛已经几乎要被踩烂了。
晏梓瞥了一眼,见着胥之明的脸忽地就黑了。
正巧柳妈正站在门口,见胥之明来了赶紧招呼他过去。
“少爷您这是去哪儿了呀!”
“爹差我去买酒了。”
柳妈噎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酒,絮絮叨叨地说:“老爷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少爷你去买酒啊,这些事儿我们下人来……”
“下人?”晏梓闻言,扭过头来看他。
胥之明没有说话。
偏巧门上的有一对父女见了胥之明,面露嫌弃,窃窃私语。晏梓眼睛毒,一眼就瞧见了,胥之明又看不见,也能猜个大概了,还隐约听见了什么“没出息”之类的云云。
胥之明也听见了,“噗嗤”笑了一声,拍了拍晏梓的肩:“嗐,我没出息,那我那两个兄长岂不是那被万人踏的门槛?……偏生还是攒不得功德的那种。”
语毕,他便往衙门去了。
晏梓微微一愣,向着柳妈点了点头,赶忙跟上他。
-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烦。”胥之明推开衙门的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但愿衙门里有什么案子能让我开心吧。”
“这刚过年的,你居然盼着出点什么事儿?”
胥之明道:“不是我盼着,是肯定会出什么案子。越到年关前后,越容易出事。小到有人偷了招待亲戚的鸡,大到番邦来犯、出兵打仗。过年前后这段日子总是人放松的时候,所有人都觉着那些偷鸡摸狗的该安生回家过年了,可真的到了末路上的人哪里会顾得上过年?说不定过年的时候人就没了。那些洋人呢又不过年,正好趁着整个明翰上下欢欢喜喜的时候来当门一炮呢……杨捕快!”
晏梓看了他一眼。
行色匆匆的杨捕快脚下一顿,带着满脸的忧虑扭过头来,眼见着额前都快秃了:“胥少爷。”
他看了一眼胥之明身后的晏梓,怔了怔。先前□□味儿十足的两个人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能带我去库房一趟吗?我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案子。”
“最近的案子?这不眼下就有一件么。”杨捕快叹了口气,“在下正要去查呢。您说说这年初的也不叫人安生,这都什么事儿啊!”
“怎么了?”晏梓抱着手臂问道。
“就方才的事儿,接到报案,说是昨夜有个女子……呃……死了。”
“怎么死的?在何处死的?”
杨捕快的脸突然变得通红。胥之明没看到,晏梓却看得清清楚楚:“……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