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不敢议论,萧寅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他偷瞧顾秦,这老儿倒是一点也不脸红,淡漠似个路人。
板子置臀,顾依合眼,专注地调整吐息,听闻一声‘行刑’,板子就扬起后兜风而落,那一击令顾依痛苦咬牙,这顿杖刑可不如上次,没有半点留情,这打法一百板肯定能把个文人打死,武人嘛,每点本事的话会给打残。
随着唱数指挥的板子一下接一下砸落,顾依断断续续哼声,他怕隐忍伤肺,便没有太逞强地克制,那板子沉闷如打在厚厚的沙袋,痛了又麻,麻了再更痛,顾依张嘴吐息,汗水湿透他衣料,每一下吸气都让身体更凉。
“二十一!”
“呃!”顾依痛呼出声,能让顾依叫出声的痛楚一定非同小可,萧寅还是不忍看,他偷看皇上,隔得太远是看不清表情,但能见皇上也不直视,手捧着茶,却久久没有喝。
板子数量叠叠上升,打至四十,顾依拔高嗓喊了一声,萧寅吓得看过去,不看则已,这一看,连他也觉得痛,那伤处不堪入目,眼看就要皮破肉裂,却连半数都没打完,这下手真的是用来打重罪的犯人,萧寅心里为顾依喊冤,但他理解皇上这次不能留情,这顿打对一般人来说如同死刑,观刑的群臣事后不至于多嘴议论,说禁军统领在天子脚下杀人可以不用偿命,顾依若能活着熬过刑罚,也算是鬼门关走一回。
——顾依你撑着点啊,一会儿我抱着你回家,回头给你送天山雪莲。
萧寅在心里叨念。
“他能撑过去吗?”李彦忽然悄声问萧寅。
萧寅没料到这一问,便不细想李彦问这话的原因,他直接回答:“顾依当然能撑过去,就是这伤得养很久。”
“那你点个头吧,皇上要知道。”
李彦这么一说,萧寅才恍然,他刚才要是答撑不住,那敢情皇上会开恩,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摇起头,他这一摇,皇上的茶杯就放下了。
“哎你……”李彦瞪萧寅,没把话骂完,只无奈叹气。
“七十!”唱数的喊。
“停。”
皇上不轻不重一个字出口,大殿顿时静得只剩顾依粗重的喘气,还有啪嗒啪嗒的汗水落地。
“余下用荆条,打腿。”皇上说。
萧寅手抚心口,很有冲动要跪谢皇恩。
“你知道这表示什么?”李彦没好气问萧寅,接着自问自答:“你这位好兄弟,今日之后,就是所有想要争得皇上宠信的人的眼中钉。”
“以后的事再说吧,我是他好兄弟而已,又不是和他连体,只是乐观地猜他撑得住而已,他要是撑不住,给打成残废,这京城会出现一个不用武功就能杀人的杀人魔。”萧寅指的就是王药,而他觉得王药第一个杀的应该就是他。
李彦扶额,他忽地有些后悔招了这个婿。
那边行刑的内侍这时都换上了荆条,荆条粗细只如小指头,质地韧,表面磨得光滑不带刺,在宫里是用了行皇室家法,最重会打得皮破血流,但都是很表面的皮外破损,内里分寸不烂,比学堂夫子用的戒尺还要轻。
内侍一左一右地接着打在顾依长腿,转眼就打满余下三十,条条鞭痕上一点油皮都没破。
刑罚就此结束,顾依的呼吸已趋平稳,内侍给他把衣物掩上,扶他下凳,他还能笔直下跪,躬身叩头谢罚。
“能走吗?”皇上问。
“能。”顾依的脸色很见勉强。
“伤好就到敦宗院,一个月后来见朕。”
顾依再磕头:“臣遵旨。”
☆、悉心疗伤
顾依是被萧寅背回王家庄的,在宫城内他还能如常行走,萧寅坚持背他,他硬是不肯,连搀扶一下也不要,行出宫门时,他脸已没有血色,顾秦叫住他,要他回家养伤,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那么刚好,居然眼一闭就晕倒。
东京最有名的大夫就是王药,那把顾依送去王家庄是理所当然!萧寅这么说,然后也不理顾秦派人去拿担架,背起了顾依就跑,留下李彦面对顾秦和平原郡王还挺尴尬。
平原郡王不常上朝,他虽知顾依这人得皇上重用,但直到今日才见识皇上不仅仅是用人,还宠人,这么一想,这女婿真值得招,他现在得当心未来女婿的禁军统领职位不会给人乘虚抢去。
“李大人,您觉得陛下何时会恢复顾依官职?”郡王问正准备拱手告辞的李彦。
李彦和郡王素无交清,但他既为知府,岂能不善于揣测人心?似郡王这类无大作为的宗亲王爷,最重视的当然就是给族人安排能延续家族地位的亲事。除了郡王的心事,李彦也大致能猜测皇上的心意,以皇上对待顾依的态度,撤销顾依官职的用意,很大可能是要给顾依别的职位,重打顾依也许是施行这一计划的其中一步,皇上可说顾依伤后体虚,无力领军,而让顾依晋升为文官。
顾依原本的出生只是下人和杂役那样的存在,如今身份和地位将擢升,郡王若不守着这门亲事,排队要来抢的可多。李彦从萧寅口中已得知,顾依和王药是孩童时期就结识,结缘后几乎形影不离,如此情深意重,折辱要多么可惜?李彦和自家夫人也是青梅竹马、真心相爱,因而能感同身受。
“唉。”李彦叹气,作状懊恼,“皇上的心思瞬息万变,本官如何知晓?相较于本官,顾依平日长时间守卫在皇上身侧,也许他才更了解皇上的想法。”李彦如是把郡王敷衍过去,同时亦给郡王稍作提醒,皇上目前宠信顾依是名摆的事实,未免惹怒皇上,凡事就勿要刻意去难为顾依。
李彦没有多做逗留,他步行返回官署,顾秦和郡王则坐轿,顾秦对郡王说:“王爷,皇上安排了我儿到敦宗院学习,那正好可以让他和郡主互相认识,也许这就是皇上的意思,您觉得呢?”
郡王恍然,望着天点头,满意地道:“那好!我这就回去给顾依安排最好的单间!”
这边两位大人在谋划着顾依的未来,王家庄里的人就都担忧着顾依的现况。
顾尔和六个弟弟被拒在房外,七人趴着紧闭的门窗想听个究竟,和他们一样不给进门的萧寅想戳破窗纸,顾叁在一旁幽幽地说:“窗纸是好纸,上面有泼墨的画,破了可惜……”
少年郎的一句话令大将军萧寅伸出去的手指默默地收了回去,萧寅憋心里纳闷,这几个娃,是不知道他们大嫂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破个窗纸有什么可惜?
“孩子们,让让啊。”王老爷来到门后,手提着大大一个药箱,随后的王夫人则捧着一套医用器皿。
顾尔挥手让弟弟们退开,他给王老爷开门,房间很大,以屏风隔出了几个空间,从门外看不见床榻,这令萧寅后知自己要戳破窗户纸的举动很傻。
“呃!”房内传出顾依的叫声,顾家兄弟们吓得战栗,七人齐齐抖动肩膀的反应很是逗趣,萧寅想打个趣,其中一个弟弟突然抽泣了下,随即便哇哇大哭。
“不准哭!收声!”顾尔怒骂啼哭的幺弟 。
“哎,别骂。”王夫人缓不出手来安抚哭泣的孩子,见丈夫已经匆匆进房帮忙,便不好耽搁,他看向应该很可靠的萧寅,投以求助的眼神说:“大人,能劳烦您带带孩子吗?”
萧寅一愣,他扫视一眼顾家七子,大的三个看着未及弱冠,但也不小,应该不难带,可另外四个,个子瘦瘦小小,大眼尖下巴,几岁啊?六?七?这年龄的娃尿裤子不尿?
萧寅没来得及表达自己不会带娃,王夫人就后脚一勾,房门关上。
“呃……”萧寅面对七个对他眨眼的少年和孩子,挠着头自我介绍:“我叫萧寅,是你们大哥的……”怎么说呢?兄弟?同僚?
“萧大哥。”顾尔带头行了一礼,其他弟弟们接着也叫,最小那个仍然抽着鼻子擦泪。
萧寅被唤了一声‘大哥’,禁不住就昂首挺胸说:“好弟弟,顾依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们不妨碍大夫给你们大哥疗伤,你们吃饭没有?萧大哥带你们上馆子吃烤肉!”
顾寺举手回答:“吃过了,是我给他们做的炒饭。”
“那么能干呀……”萧寅说了一句就辞穷,他是家里老幺,从小就是给大人带,他可没带过小孩,真不晓得怎么和小孩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