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昭雪之后+番外(68)
顾从絮还没看见相重镜的神色,就被相重镜蹬了掌心一下,有些委屈地收回了手。
相重镜才不管他委不委屈,他被人占足了便宜还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背对着顾从絮,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脸。
顾从絮见他背对着自己不说话,犹豫道:“你……你还生气吗?”
相重镜:“……”
相重镜都要气疯了,但让顾从絮给他换鞋又是他自己要求的,就算气得要吐血还是不能骂人,只能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生、气、了。”
顾从絮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生气就好。
相重镜背对着顾从絮,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了,心间全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耻辱。
哪怕当年他幼时第一次比剑以半招之差落败时,都没这么屈辱过。
“怕什么?”相重镜面无表情地自己说服自己,“他就是条纯情得不能再纯情的龙,你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他羞愤欲死。”
这样想着,相重镜终于吐出一口气,打算将此事翻篇——反正他丢脸的事,翻篇翻得比翻书还快。
整个房间安静得要命,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收拾好情绪的相重镜转过头,故作镇定道:“我记起来铁海棠是谁了。”
顾从絮道:“谁?你的故人?”
相重镜点头。
当年三毒秘境开之前,相重镜曾被厉鬼纠缠神魂不稳一段时日。
那时的他独来独往,离开去意宗四处历练,根本不知晓自己神魂不稳了多久,只迷迷瞪瞪记得自己仿佛在一处荒郊野岭四处游荡。
再次有意识时,他是被一股槐花的香气唤醒的。
***
又是一年槐花盛开,铁海棠蹲在槐树下,神色忧伤地看着地上一堆早已化成白骨的尸身。
那是她的尸身,已经曝尸荒野十年了。
她蹲在地上,神色呆滞,日复一日地想要捧着近在咫尺的黄土将尸骨掩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到如何东西。
铁海棠茫然地心想:“我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坏事呢,还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
在她的意识中,自己定是做错了事,才会被上天如此惩罚,否则她要如何说服自己,这种被虐待惨死曝尸荒野的下场是她本就该有的命数呢?
她呆呆地蹲在那,还在魔怔似的重复着将土掩埋到尸骨上的动作。
这个动作这十年来她重复了无数次,让她几乎都麻木了。
直到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探过来,捧着一抔脏污的土,轻轻掩盖在了她的尸骨上。
铁海棠呆了好一会,才茫然地抬起头去看来人。
面前的人神色冷清,身上一股清冽的槐花香——说来也怪,铁海棠明明是鬼魂,却奇怪地能嗅到此人身上的味道。
这人仿佛仙人似的,几乎让铁海棠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是终于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和妄想吗?
就在铁海棠呆呆看他时,面前的男人突然喃喃开口道:“尸骨无人收敛,会变成孤魂野鬼啊。”
铁海棠愣了愣,才点头。
相重镜轻轻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那送葬阁还是得去一趟。”
铁海棠被他这个笑看呆了。
相重镜将手中挂着转运符的剑放在一旁,神色温和地继续将土往尸骨上埋,埋了好一会,他才突然“啊”了一声,问铁海棠。
“你冷吗?”
铁海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茫然道:“冷。”
我好冷。
相重镜“嗯”了一声,从储物芥里拿出一个盛灵器的紫檀盒子,一点也不嫌脏污地将铁海棠的尸骨从地上捡起来,放在盒子里。
铁海棠不知要如何反应,好一会才带着哭音抖声劝阻道:“仙人,不必如此!您……您只要用土将我埋了便好。”
相重镜没说话,认认真真将骨头捡完,又起身摘了一枝纯白的槐花放在盒子里,这才将盒子阖上埋在了槐树下。
铁海棠哭着看他,哪怕鬼魂已经流不出丝毫眼泪,但不知哪来的泪水还是不要命地从眼中流下。
“好姑娘。”相重镜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声音轻柔,“去轮回吧。”
铁海棠更咽着摇头:“他们皆说我命不好,就算再轮回也逃脱不了惨死的命数。”
相重镜愣了一下,才轻笑着道:“你叫什么,生辰八字多少?”
铁海棠抹干眼泪,一五一十说了。
相重镜将剑上的转运符扯下来,轻轻闭眸念了句法诀,接着一簇火焰倏地将他指尖的转运符烧成灰烬。
下一瞬,铁海棠呆怔看向自己的手中。
那惨白的掌心正安静躺着一枚转运符。
铁海棠愕然张大眼睛,正要去看,却见相重镜正伸手按在那棵槐树的枝干上,垂着眸轻声道:“我会回来接你的。”
他这句话不知在对谁说的,但铁海棠却恍惚知道,那定然是对极其重要的人说的,否则他的神情不会那么悲伤。
相重镜说完后,回头朝铁海棠一笑,这才缓缓离开。
铁海棠甚至忘记了他叫什么。
“他啊啊啊,就像是仙人!仙人你懂吗?!”六十年后已是三界鬼修大能的铁海棠抱着软枕仿佛花季少女似的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兴奋地尖叫,“怎么可能有人连头发丝的卷曲度都那么完美啊?你说,你说啊!呜他真是要了我的命,虽然我早已经死了……勤娘!勤娘你说他完不完美,是不是仙人?!”
白衣女子——勤娘面无表情撩着床幔看着她,活像是在看傻子。
铁海棠还在止不住地翻滚,叫着叫着又突然嚎啕大哭:“可是刚才我在仙人面前做了什么?!我自称姑奶奶,还要当着他的面宰人——虽然那男人死有余辜,他竟然敢碰剑尊的脚?勤娘,勤娘你说他该不该死?!”
勤娘:“……”
勤娘冷漠道:“姑奶奶您要是再不换好更乖的衣裳过去,你的仙人剑尊就要等不及走了。”
铁海棠:“……”
铁海棠:“!!!”
片刻后,铁海棠优雅温婉地推开门走进了待客厅堂,仿佛方才那凶残粗暴举止的人不是她铁海棠一样,当做无事发生地温柔福身。
“见过剑尊。”
知晓铁海棠是故人后,顾从絮也没了顾忌,也不在意方才铁海棠朝他抡铁锤的事——毕竟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轻薄人的登徒子,活该被揍。
他从已经敞开的后门走到了长廊那装作对两人之事不感兴趣的样子去看花海,耳朵还是竖得尖尖的,酸溜溜地打算听一听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去。
相重镜笑道:“对不住,方才没认出来你。”
铁海棠一愣,忙激动道:“剑尊还记得我?”
相重镜:“隐约记得。”
哪怕是“隐约”已经足够让铁海棠欢喜了,她忙想要大步流星跑过来,但脚步一顿还是规规矩矩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过来,恭敬跪坐在相重镜身边,看着他的眼神都在发亮。
相重镜认识的人中还很少有女修,更何况铁海棠的眼神仿佛日光般闪耀,让没和女人相处过的相重镜完全招架不住。
他干咳一声,不知该如何寒暄,总觉得说什么都尴尬。
铁海棠没打算让她的仙人剑尊尴尬,乖顺道:“剑尊来此处寻我,是有事想要我帮您查吗?”
相重镜见状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省去了寒暄让他舒适不少:“正是。”
“您说。”铁海棠正要像平时一样拍拍胸口做出承诺,手一抬起又想起来不能太粗鲁,忙捏了个女子柔美的兰花指,柔声道,“剑尊想知道的,海棠全都帮您寻来。”
相重镜:“……”
相重镜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一旁的顾从絮见状眼睛都绿了。
这个女人……竟然在撩拨相重镜!
顾从絮都想直接朝着那女人恶龙咆哮,告诫她别痴心妄想,相重镜才不喜欢鬼修!
他生出这个念头后,突然一呆,后知后觉一个问题:“不对,相重镜被人调戏,我紧张什么?!”
顾从絮莫名烦躁,薅了一把地上的黄泉花,面无表情地碾成碎末。
相重镜什么都没瞧出来,还在认真说正事。
“我想知道,千年前三毒秘境的仙君和恶龙的事。”相重镜回想起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宋有秋都不敢去查这个,犹豫地看向铁海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