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花(7)
祁客倾走出来,不疾不徐。
暖白的披风走动间掀起衣角,露出一角红袍。墨发轻束,松松垮垮,慵懒不羁。
一张脸更是惹得一众下人屏住了呼吸。
为首的丫鬟率先回过神。
“见过七少爷,奴婢青莲,是管家分配的随身丫鬟。”
“以后你跟着我,在外室伺候。”沈休说得委婉。
青莲先是一愣,然后点头说是。
这摆明了告诉她,她还是贴身丫鬟的身份,只是干了其他活。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要身份还在就行。
“奴婢依梅。”
“奴婢依兰。”
“奴婢依菊。”
“小的来甫。”
“小的来平。”
下人们一个个都自己介绍了自己,静等吩咐。
“少爷身子弱,不喜喧闹,平日里都仔细些。”
沈休记住他们的名字,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让他们散了。
祁客倾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沈休一直跟着他,这些事情他能处理好。
沈休不知何时在梨树下弄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一方动物皮毛。
“公子,在树下坐会儿吧。等下搬弄东西,不得清净。”
祁客倾走过去躺下来。
他躺得舒服,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想起今天来的时候买的蜜饯,有些嘴馋。
“沈休,把今天买的吃食拿过来。”
不知道这里的蜜饯会不会比江南的好吃。
天色擦黑,院子里的物什也都有些模糊,也就没人看见不食人间烟火的祁客倾刚才如孩童一般的神色。
等收拾好,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子里点了灯,也还是有些昏暗。
沈休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
“公子,收拾好了,去屋里用膳吧。”
“嗯。”
祁客倾站起身进了屋。
沈休留下来收毯子跟吃食,只见拿过来的一大包食物已然消去了一小半。
沈休真是哭笑不得,连忙追上祁客倾,开始念叨。
“公子,您又贪嘴,说了不能多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重归宁静的望竹楼回荡着沈休的声音,无奈之至。
祁府再次沉寂下来,只是沉寂之中多了一些蠢蠢欲动。
连云镇的祁府,夜里像罩了层网,压得人心里难受。
第二天,祁客倾果然身体不适。
倒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舟车劳顿,又加上气候不适,这才病了。
沈休端着药走进内室。
望竹楼简陋至此,连主屋都没有内室。
还是昨日沈休收拾的时候在加了屏风,隔了一下。
祁客倾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沈休把他扶起来,身后垫了软枕。
祁客倾抬手接过药碗,手碰到碗又改了动作,拿起勺子。
沈休知晓他没有力气,又把碗往前送,方便他喝。
祁客倾不喜别人喂他,也不喜别人近身,除非不得已。
强撑着喝了药,接过沈休备好的蜜饯,这才压下嘴里的苦涩。
沈休把空碗端出来,接过青莲手里的粥,又回到内室。
“公子,吃些粥吧。”
祁客倾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小半碗。
本来打算今天去见祁老爷子,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
祁客倾摆摆手,沈休过来扶他躺下,又沉沉睡去。
连云镇在北方,天气干燥。
沈休来这一天多,总觉得渴得慌。
看着天上的太阳,沈休想起祁客倾的书。
这天气晒书很不错。
他把祁客倾带来的一箱子书抬到院子里。
书不多,只带了一些祁客倾没看过的。
书里带着江南的潮气,掀开是还有些凉。
沈休一本一本摆开,动作十分细致。
身后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沈休眼神一暗,只当没听见,继续摆弄手里的书。
周姨娘甩了下手帕,眉头皱得紧俏。
“这什么味儿啊,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
沈休站起身,面色冷漠,他拉了身旁的小厮过来。
“不知道这位是祁老爷哪房小妾?”
他凑近了小厮,可偏偏声音不小,几乎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周姨娘气得要死,她最恨那些人说她出身卑贱。
她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是身边的丫鬟扶了她一把才勉强回神。
手里的帕子被她扯得变了形,声音也尖锐得紧。
“哪里来的野蛮人,我们祁家……”
尖锐的声音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不像样子。”
周姨娘一顿,手上力道更大了一点,骨节泛白。
祁夫人被丫鬟扶着,婷婷袅袅地走来。
三四十岁的年纪,丝毫不显老,反倒更有韵味。
“妹妹也是来看望客倾的?”
周姨娘缓和了神色,笑得有些勉强。
“是呢姐姐,您这也是来找客倾的吗?”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在这不大的院子里交谈了起来。
明明恨不得祁客倾死在江南,却一口一个客倾,叫得极为亲切。
第 6 章
黄昏时候,祁客倾从睡梦中醒来。
“沈休。”
祁客倾声音有些哑,唤沈休也几乎发不出声音。
沈休走进来,端着茶水。
“公子,可是渴了?”
说着把祁客倾扶起来,照例往身后垫了软枕。
祁客倾喝了水,才觉得嗓子好了些,不那么干涩了。
“我有些饿了。”
祁客倾睡了一天,浑身瘫软。
沈休伺候他穿上衣服,扶他出来。
桌上青莲已经摆好饭菜,因为不知他什么时候醒,饭菜热了又热。
饭菜很清淡,怕祁客倾吃不下,边上还放了一小碟蜜饯之类的零嘴。
祁客倾拿起筷子,每样都吃了一点。
他吃饭很慢,也没有声响,十分赏心悦目。
又喝了半碗粥,菜没下去多少,倒是那一小碟吃食没了。
接过沈休递过来的手帕,祁客倾轻抿了唇。
沈休示意青莲收了碗筷,然后跟他汇报。
“公子,今天祁夫人跟周姨娘来了。”
祁客倾知道今天她们会来,只是不曾想祁夫人也这么沉不住气。
“说了什么?”
“只说来看看您,知道您卧病在床就离开了。”
沈休看青莲收拾的差不多了,又给祁客倾倒杯水。
祁客倾端起茶,垂眸看里面打旋的茶叶。
新换的杯子精巧了很多,摸起来触感很好。
“嗯,等好些了去拜访一下老爷子。”
祁客倾闭口不提祁夫人,只是说去拜访老爷子。
沈休知道祁客倾心里有主意,也不多言。
到底是身体弱,这一病直接躺了五天。
期间祁论岭的几房姨太太来了个遍,只是都吃了闭门羹。
这天,祁客倾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身子还有些疲软,倒也没什么大碍。
是夜,祁客倾收拾妥当,带着沈休去了祁老爷子的院子。
祁客倾回来,祁老爷子已有耳闻,心下不满他至今才来,故意凉了他一会儿才姗姗来迟。
祁客倾抬手礼拜,手上玉白的骨扇衬着他苍白的手指更显莹润。
“客倾见过祖父。”
“坐。”
祁老爷子本想再给他点脸色,只是一双眼睛被他手里的骨扇吸引了去。
“客倾今日才来看望祖父,实数客倾的错。只是客倾自小身子弱,这一路舟车劳顿,又伤了身,卧床几日,至今才能勉强下床。还望祖父谅解。”
祁客倾先是认错,又言之在理,态度也恭谨和缓,让人挑不出毛病。
祁老爷子有心挑错也无计可施,脸色缓和了很多。
“嗯,要保重身体才是。”
他这才好好看了祁客倾的脸,心里感叹,果然是随了他母亲。
祁客倾颔首,手指似无意识的敲打手中的骨扇。
“谢祖父关心。”
祁老爷子瞟见,眼睛里闪过精光。
“这才三月,手里拿着扇子作何用处?”
“让祖父见笑了,只因孙儿对这骨扇太过喜欢,所以才日日不离手。”
祁客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着眼睫,打开扇子,露出扇面来。
嗬,名家手笔,还是他极为喜欢的先生。
祁老爷子眼睛里精光更甚,细细打量着。
祁客倾顺势把扇子递给他,好让他看个仔细。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可不是平常人能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