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年多,京城已经同自己出来时完全两样了。
自己离开时京城还是秋天,阔叶树的叶子都金黄一片,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而如今京城连春天都快过去,正是冰雪开化的时节。
地上连水带冰都有,滑得紧,顾之遥不敢再骑着马撒丫子狂奔,默默下来牵着马往城里走。
他本以为自己进了城门便要忍不住快些回家,如今却不急了。
许是近乡情怯罢,顾之遥摸摸自己的胳膊,细了一圈,腕子那里捏起来直有些硌手。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不像之前那样摸着细腻了。
要么,去那脂粉电买些脂膏香粉的,敷几日脸,等这肉皮子养回来些了再去敲自己家的门?
顾之遥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许是因着小时候穿裙子扮小丫头的经历梗着,其实向来排斥这些脂粉气的玩意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颜色起来了?
都道女为知己者容,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也忍不住想在心上人面前再更好看些。
再置办一身衣裳罢,哥哥以前说过,自己穿红衣衫的样子最俊不过了。如今就这么一身灰扑扑的长衫,实在不衬人,何况这身衣裳不知道在马上风尘仆仆地滚了几天,都是灰。
褚丹诚是多好洁的一个人呢,就这么一身儿去见他是肯定不行的。
顾之遥摇摇头,在心里呲哒自己两声,还是忍不住朝着成衣铺和脂粉店走。
等顾之遥在客栈梳洗完毕换了衣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索性不急,去街上打听打听,最近馥园和工部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听。
……
褚丹诚将手中的信细细读了三遍,而后折好,锁到书房的匣子里头去。
这书房中原本没有多少东西,无非就是一些书和褚丹诚平日里用得到的公文罢了。可如今却几乎被各种匣子箱子堆得不那么空了。
那口大点的箱子里放的是当年顾之遥第一次骑马,自己专门命人给他打的马鞍子。彼时牡丹还是只小马,套不了太大的马具,便打了这么一个小点的让顾之遥骑了牡丹过过瘾。
多宝阁上那个鸡翅木的匣子里放的是几个草饼子,有几个上面沾了淡褐色的血迹,都放了半年,草饼子早就脆得一碰就要掉渣了。褚丹诚却仍是留着草饼子们不肯扔。
哪儿能说扔就扔呢?那上面可是沾着自家小孩儿的血,定然要好好收着才好。
墙角那口大点的青金石匣子,单匣子就值不少钱。匣子里面铺着上好的蚕丝缎子,缎子上面好好地折折一叠信。
那是顾之遥这半年来给自己写的。
每日都有鸽子雷打不动地飞到自己的院子里来,脚上绑着一小张卷好了的宣纸,里面便是顾之遥写予自己的信。
起初那些鸽子不知道是不是不熟悉路,每次到馥园都是夜间了。后来鸽子们越来越准时,也同自己混熟了,甚至敢跳到自己的手上啄粮食吃。
顾之遥写的信同他本人不一样,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那小孩儿平日里动不动就要闹个大红脸。
信上写的都是什么?
“哥哥,我很想你。”
“哥哥,你不许定亲,等我回去了有事要和你说。”
“哥哥,你想我了没有,怎么从不给我回信?”上次褚丹诚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气得几乎要吐血。
小孩儿又不告诉自己他如今在哪里,自己要有多通天的本事才能给他回信?
“哥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想回去。”
这封信褚丹诚是五天前收到的,之后顾之遥便再没往这边送过鸽子了。
褚丹诚每日都将这封信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而后才恋恋不舍地讲信折好放回那个青金石匣子里。
说是想回来了,可是人却没见着,不光是人,连信也见不着了。
褚丹诚牙根痒痒,一方面想念自己家小孩儿想得浑身骨头发疼,一方面又有些发恨。
他恨小蒜苗儿当日第一反应便是跑了。
是自己对他的情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他认为自己就会把他扔回皇宫里头了?
自己待他一片丹心,这人却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真应了二人名字的景,一个是一片丹诚,一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主子。”四喜敲敲门,褚丹诚闻声将东西理好,而后才敲了敲桌子示意四喜在门外等着,自己走出书房。
四喜见褚丹诚出来了,先是跪下磕了个头,才起来同褚丹诚报他吩咐自己做的事,“主子,宫里头递了消息来,那位如今对金石药的瘾大着呢,一日不碰都不行。而且她好像开始怀疑身边的人了,如月姑娘说当日小主子把屎盆子扣在了桃蕊的头上,如今公主殿里的奴才她一个也信不过了。”
“嗤,”褚丹诚嗤笑一声,“她倒是惜命,当初给遥儿下药时,怎么就没想着要惜命了?”
八宝跟在四喜旁边,闻言连连接道:“那是,她哪能想到主子这才几年呢就在她那边插满了手眼,早知今日,给她一千个胆子谅她也不敢的。”
褚丹诚瞥了八宝一眼,八宝惊了一跳,讷讷地闭上了嘴。
他本是顾之遥的贴身小厮,自顾之遥离府便在府中没什么事干,只跟着褚丹诚混日子。当初顾之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褚丹诚虽是没怪罪,但是他知道大主子这是记恨了,若不是怕料理了自己待小主子回来要吃心,自己早就不在这儿了。
八宝心中狂念阿弥陀佛,希望自家小主子快点回来,救他于水火罢!
第92章 乌金镣铐难消恨,京城大侠着红衣
自当日顾之遥离了京城后,褚丹诚便与宋如月搭上了线,在安如梦身边插满了人手。
他记恨了顾之遥在宫中受伤一事,将心中的不快都扣在安如梦头上。
况且顾之遥若是还回来呢?留着安如梦在终究让他心里难安,早日将这人料理了才是正经。
如今安如梦身边都是自己的人手,把宋如月往外捞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只待安如梦有所行动,自己便有理由同皇上联手将她扳下来。
不说别的,就是软禁起来,也是好的。
褚丹诚揉揉眉心,自顾之遥不在馥园中后者几乎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
从前有什么事想不开了,或是自己头疼了,哪儿轮得到自己去揉眉心呢?顾之遥在这府上就是个开心果儿,谁见了他都要笑,就是自己顾之遥也是可以开解一二的。
看着他自己也没什么可愁的,只要能见到这人自己就是欢喜的。
如今……
唉!
“主子,过几日皇上就要带着文武百官去春耕了。近些日子京里不太平,要不要多带些人手去?”四喜向来周到,知道褚丹诚过些日子要伴圣驾春耕便有些担忧。
“倒是不知道你与八宝谁才是跟着遥儿最久的那个了。”褚丹诚摇头,“遥儿向来周到,怎地八宝像个猴子,你却稳重。”
八宝心知大主子不待见自己,这是又被挤兑了。
四喜也不去看别人,只低头劝褚丹诚,“主子是几日未见到那些鸽子心中有虑?许是小主子想通了要回来了,故此才……”
“嗤,但愿罢!”褚丹诚笑着摇摇头。
其实他哪儿有面上这么云淡风轻呢?
若是遥儿真的回来了,为了不让他再走,自己少不得要用乌金的镣铐将二人缚在一起,自己走到哪儿遥儿就得跟到哪儿,一步也离不开。
如此才好,才算是解了他没日没夜的胡想疯想。
想到自己与遥儿缚在一处的样子,褚丹诚心中莫名升起一抹快意来。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春耕的日子并不算远,再过个五天便是了,褚丹诚也没什么要带的,左右这些都交给四喜去料理也没什么。只是他在京中还有事未解决,这几日叫他查出了成钺与安如梦结党私营,那位大人又是掌管盐运的,也不知平日里都贪了多少,正好有个借口可以将他拿了。
也算是给安如梦和其他大臣们做个样子看。
结党私营是什么好的么?她一个皇上认养的公主,也胆敢做这样的事了。就是手眼通天又能怎样,是当今的圣上瞎了,还是他褚丹诚的手腕不够刚硬了?
“还有没有旁的?”褚丹诚掸掸袖子,问道。
“还有一事……”四喜似是有些犹豫,“主子,这事儿合该是个好事儿,只是奴才想得不通透。主子听了这个没准儿也会往小主子身上想去,但也是没准儿的事,主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