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99)

苏岑点点头,跟着进了书房。

“听说你昨夜在徐有怀家里捉鬼来着?”宁三通靠着门框对着苏岑的背影问。

徐家闹鬼的消息瞒得了百姓,却瞒不住大理寺的人,苏岑一边打量着书房的装潢布置一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宁三通试探着问:“你也相信那什么天神降罚恶鬼杀人的说法?”

“要真是神鬼作怪还要我们大理寺何用?去太常寺找几个巫祝不就行了。”

大理寺和太常寺同属九寺五监,按理说太常寺掌宗庙礼仪,大理寺管刑狱勘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自李释掌权以来,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能省则省,就每年那两次祭天还一切从简,再加上礼部跟着掺和,太常寺油水流尽、家门不保,只能三天两头过来掺和大理寺的事,但凡一点能跟鬼神沾上边的事他们就要插一脚,这还不够,还帮着宣传造势,每次搞得人心惶惶才罢休。

苏岑翻了翻书架上的几本书,看得出来刘康确实是常年不在家,这些书都近乎是全新的,没怎么被人翻过。

宁三通啧啧两声,伸长了脖子道:“你说得对,咱们大理寺只管‘人’的事,可管不了鬼神之事,而且真要是鬼害人,还用给刘康下药吗?那这鬼也不怎么样嘛。”

苏岑微微回了回头,对宁三通这一番拿腔作势的调调稍有所动,只见宁三通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去看庭院里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刘家下人。

苏岑心道这宁三通还不算太笨,这一席话既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又有敲山震虎的意思,毕竟能在刘康身边给他下药的,也不外乎刘家这些个人。

苏岑回神继续往里间走,正冲门口有一张乌木书桌,桌上还摊着一幅画,看样子刘康生前最后时刻应该就是坐在这里对着这幅画。

苏岑绕到桌前随眼一打量,不由脚步一顿,一股细密的寒意从脑中油然而生。

那是一枝繁叶,无拘无束肆意伸展,洋洋洒洒铺就了半张画纸,却全无拥挤逼仄之感,枝叶罅隙交错,合理有据,每片叶片都不一样,形骨轻秀,朴素自然,就像是活生生绽在眼前。

但再看细处,这画里的枝干跟当初在徐有怀家里找出的那副《桃夭图》不论是虬曲程度还是角度,都如出一辙,看着就像是那副画里的繁花落尽,兀自生出这些枝叶来。

画上题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落款还是那个沈存。

“怎么了?”宁三通凑过来,“桃之夭夭?这画有问题?”

“徐有怀家里也有一副,”苏岑把画一卷,冲外面道:“来人。”

等在外间的衙役进来,苏岑把画递过去,“去查,这幅画的出处,画上这个沈存是谁,还有徐有怀和刘康的关系,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

等衙役领命下去,苏岑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里神采已经不在了,眼角也都是丝纷的纹路,看着就像一口枯了很久的死井。

苏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方才坐在前厅里的刘康的夫人刘秦氏。

方才在前厅光线昏暗没有看清,如今再看起来才发现这人未老先衰的厉害,一头乌发已经斑驳了不少,一身素衣,手里拿着串佛珠,再加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尼姑庵里那些看破红尘的老姑子。

苏岑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慌,刚要移开视线,只见刘秦氏已经先一步垂下目光,兀自转身,重重叹了口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作孽啊,作孽。”

苏岑猛地抬起头来。

刘秦氏这话里的意思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苏岑立即追了上去,刚追了两步,却跟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苏岑皱了皱眉,正准备继续上前问个清楚,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苏岑这才正眼打量了下被他撞的人,这人一身宫里的太监服饰,翘着小指及其夸张地抚着胸口,堵在门口死活不挪地方。

苏岑想都没想这地方为什么会有太监出现,一心追着刘秦氏离开的方向,恨不得生出双翅膀越过这人飞过去。

直到苏岑眉头都快打结了这太监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了卷黄绢出来,“苏岑接旨。”

苏岑微微一愣,这才不情不愿收了视线跪下。

“即令苏岑进宫呈述祭天行刺一案的案情,不得延误,”太监收了黄绢,“苏大人,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

第93章 早朝

苏岑对这种既解决不了问题又浪费时间的面圣十分不以为然,拿到圣旨的那一瞬间脸上的不满几乎呼之欲出,但圣意不可违,他还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最后却也只能黑着脸接下来。

那太监估计也是第一次见接个面圣的旨意接的这么视死如归的,一时间竟也没敢上前催促。

苏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大理寺的人交代任务,“来两个人回去提审徐家管家和徐林氏,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刘康,徐有怀和刘康之间可有联系,还有萃集轩那两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是谁?再来两个人去查那两副画的来历,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刘家下人挨个审问,昨天他们的一举一动,什么时辰,干了什么,可有人证都要问清楚。”

又回头一指宁三通,“你,回去验尸,人到底是不是被下了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什么时辰死的,我都要知道。”

苏岑一通话吩咐完,径自往门外走去,走出去十来步又回过头来,皱眉看着那个太监,“走啊。”

过来宣旨的太监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一个御前刺杀案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变成东家、画和下药了,看着苏岑风风火火地布置安排,又片刻不停留地动身,好似谁耽搁了他时间就是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急忙跟上来,“走,走,为苏大人备轿。”

苏岑顶着一脸不情愿去皇城的路上,殊不知宫里的腥风血雨已经刮过好几番了。

皇帝寝宫紫宸殿里热闹非常。由于天子尚未亲政,平日里来紫宸殿议政的大臣本就不多,今日却一反常态,满满当当站了半个厅的人。

究其原因,竟是小天子头一次违逆李释的命令,没去上早朝。

在国家大事上小天子虽然做不了主,却被李释要求着每天早朝必须参与,美其名曰先学着看着,但在旁人看来,小天子不过就是李释摆在上面的一个花瓶,省的落一个独尊擅权的名声。这天早晨李释和一众大臣在前朝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人,直接带着人把早朝搬到了小天子寝宫里来。

小天子是被李释直接从床上薅下来的,一并带下来的还有小天子当初的乳母――人当时已经吓瘫了,从床上一头栽倒下来,衣衫不整,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筛子一般。

小天子即便是小,这个年纪也早已断了奶,而乳母也已经封了诰命送出宫去,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就有问题了。

李释眯眼瞥了那乳母一眼,眉梢一挑,“谁让你来的?”

乳母被吓得够呛,哪里还会说话,只顾着冲李释磕头,不停重复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释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没功夫看她在这儿鬼哭狼嚎,大手一挥,“私自入宫,诱使天子延误早朝霍乱朝纲,拖出去,杖毙。”

乳母白眼一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等到两个侍卫上前把人架起来,乳母这才有缓过神来,一把抱住小天子的裤腿,“皇上,皇上饶命啊,濯儿救救乳母啊……”

小天子李濯像是还没睡醒,呆愣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拖走,像是陷在一场噩梦里无法抽身。一直看着自己乳母被人拖出门去始才大梦初醒一般,急忙求情道:“是我让乳母来的,皇叔你饶了乳母吧。”

“你让她来的?”李释瞥了小天子一眼,把人吓得一个激灵,接着道:“什么时候下的旨?谁宣的旨?哪个门进来的?谁带的路?什么时辰?”

小天子被问得愣在原地,喃喃半晌才道:“左银台门……戌,戌时。”

李释吩咐道:“去把左银台门戌时值守的侍卫叫过来。”

“皇,皇叔,朕记错了,”小天子急忙改口,“朕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那就把昨夜宫城各门各时辰值守的侍卫全都叫过来。”

小天子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哀求道:“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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