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
“人可是我抓的,”封一鸣话里带着几分轻佻,“你别忘了,若来的不是我而是薛直他们,你如今该在大牢里待着了。”
何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封一鸣没搭理何骁,接着对苏岑道:“这还得多谢苏大人信任,出了事能第一个想到我也是荣幸之至。”
苏岑心道自己当时真的是急病乱投医了,单纯觉得封一鸣应该信得过,殊不知当时那种情况下,最想要何骁性命的应该是薛直那帮人。
苏岑略微扬起下巴,眼睛虽看不见却也正对着封一鸣所在的位置,一副不甘于下的姿态,出声问:“所以王爷知道你是暗门的人吗?”
封一鸣微微一愣,没正面应答,反问:“你觉着呢?”
苏岑接着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暗门。”
这次封一鸣倒是没打哑谜,直言道:“比你想的要早。”
那就是还在长安城的时候?甚至……比那还早?
苏岑提唇道:“难怪当初我一来扬州城你就费尽心思把我的精力往何骁身上牵扯,把何骁的身世背景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你是想借何骁混淆视听,怕我查到你身上罢?”
何骁脸色一瞬变得铁青。
封一鸣对着何骁打了个哈哈,道你说的果真不岔,这人最会油嘴滑舌搬弄是非了,兰甫兄不要听他乱说啊哈哈哈哈……
苏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接着道:“那暗门知道你跟王爷呜呜呜……”
封一鸣赶紧找了块布头给人把嘴堵上,死拉硬拽着何骁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再待下去只怕苏岑还没怎样,他跟何骁就先打起来了。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马车才停了下来,马车外人声渐起,不几时飘来一阵饭香。
尽管骨子里不愿屈服,但苏岑的肚子还是很没出息的投降了。这一天里就早晨喝了一碗稀粥,这时候早就消耗尽了,正想着这群人不会没良心地干出虐|囚这种事吧,车帐帘子很及时地被掀了开来。
有人拔走了他塞嘴的布头,手却在他唇上游离着没走。
苏岑没好气:“封一鸣你有完没完……”
那只手在他唇上轻轻按了下,制止了他没说完的话,下一瞬有什么啷当落地,顷刻碎成了几瓣。
苏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送到了他手上,边角锐利,应该是刚刚打碎的瓷碗。
紧接着帐外就有人赶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怎么回事?
封一鸣笑着应付:“没什么,苏大人身份尊贵,瞧不上咱们的粗茶淡饭,”示意那人看了看满地残骸,“收拾了吧。”
那人啐了一口,边收拾边骂:“少爷身子贫贱命,吃了这顿都不知道有没有下顿了,还挑三拣四的。”
苏岑欲哭无泪,其实少爷他也没有那么尊贵,也还是可以勉强吃一吃的……
好在直到那人走了也没发现少了一部分,苏岑把碎瓷片握在掌心,确认周遭没人了才小心露出一个角来。
月至中天,白晃晃亮的吓人,胡四从路旁小树林里提着裤子出来,不情不愿地挪到马车旁坐下。
如今已然入冬,半夜里寒霜落下冷的直哆嗦,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围着篝火值夜,偏偏他得守着车里这位爷,连根小火苗都分不着。
胡四刚要靠着车轱辘打个盹,隐约间却听见几声轻扣从车里传出来。声音不大,也就靠在车上能听见,但偏偏除了这辆马车,他别无依靠。
胡四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声,那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等他刚翻个身,那敲击声又适时的响了起来。
这声音时缓时促,像极了有意无意的勾引,硬生生给胡四敲出了几分情致来。再一想,这车上绑着的可是位富家少爷,那细皮嫩肉的比自己家婆娘还娇嫩,如今这人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地绑在车上,夜黑风高反正也没人看见,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还能暖暖身子。
胡四一脸淫|笑着搓搓手,撸起袖子翻身上车,刚撩开帐门还没看清车内情形,就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脖子,只见黑暗里一双眼睛笑语盈盈看着他,道:“脱衣服。”
不几时马车上下来一人,佝偻着背往小树林走。
篝火旁几个人笑着打趣:“胡四这又是去哪儿啊?”
胡四闷声闷气地回道:“撒尿。”
几个人登时笑起来,只道:“胡四你这不行啊,刚不是才去过吗?难怪你家婆娘天天往隔壁铁匠铺子里跑……”
胡四没搭理,埋头进了树林,由着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半晌后一人才道:“你们觉没觉得胡四好像瘦了?”
几个人嘴角弧度慢慢僵硬,又一人小声道:“好像也矮了些。”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检查马车。
一撩帐门,正对上被扒的精光、五花大绑着泪流满面的胡四。
苏岑恨死这白惨惨的月光了。
什么“举杯邀明月”,什么“床前明月光”,那人肯定没在明月光下被人追杀过,人还没动,影子先行,一点风吹草动都无处遁形。
苏岑躲在一处灌木后头气喘吁吁,看着远处火光映着人头攒动,暗暗盘算,走了一天如今应该已经进了滁州地界,这群人不敢走官道,应该会绕开滁州城,滁州西南有琅琊山,所以他们走的应该是滁州城北的小路,他一路往南去,应该就能到滁州城。
当然前提是先想个法子摆脱这些人。
他要是有曲伶儿那一身本事飞身上树也行,不过转头一想曲伶儿估计也是中了暗门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如今自己都不一定能脱出身来。
只能靠自己。
苏岑小心翼翼猫着腰往后撤,冷不丁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脚踝一扭,人仰马翻摔倒在地。
远处的人听见动静立马往这边围过来。
苏岑甚至没来得及检查一下伤势,拖着一条不能打弯的腿爬起来便跑。这一路上荆棘丛生,一身衣裳不几时就被划得褴褛不堪,有些甚至伤及皮肉。
眼看着身后的人追了上来,苏岑心底越来越凉,恍惚间却听见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咬着牙再跑几步已然能看见路上火光闪映。
来不及多想,苏岑连滚带爬冲出树林,险些被奔腾而至的骏马撞翻在地。
一声马嘶长鸣划破长夜。
而何骁带人也已从树林里蹿出,指挥下人道:“把人拿下。”
寒光毕露。
苏岑甚至没看清马上是谁,只顾着踉跄后退,没退两步却结结实实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还未回头,一股清冷的檀香先至。
下一瞬只觉得有什么夺眶而出。
月光下那袭身影将他轻轻圈外怀里,披风猎猎,右手微抬,浓酒般醇厚的嗓音晕开在夜色里。
“除了主犯,其余人等,杀无赦。”
第79章 韩书
恍惚之间瞬息万变。
苏岑木着身子站在原地,眼看着何骁一伙人由气势汹汹变成四散奔逃,火光凌乱,鲜血四溅,哀嚎声划破夜空。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荒唐的吓人。
他紧盯着身前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生怕一个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却又不敢回头,无从想象远在天边的人是如何出现在眼前的。
直到身后之人将一席披风披在他身后,把他拉到身前,按在怀里,他才算回过神来。
这才知道自己抖得厉害。
李释把人按在怀里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唤回了一点活气,在人额角上亲了亲,“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苏岑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李释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气:“谁敢?”
谁敢动他的人,他便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只听苏岑接着道:“我害怕……我怕我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就见不到你了。
他鲜少在人前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尤其是这人面前,宁愿抻着脖子逞能也绝不缩起膀子示弱。但如今千钧一发死里逃生,他自己尚还没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也是迷蒙的,说过的话不过脑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结果思维都是混乱的,刚说完自己怕死,却又道有他在,死也无憾了。
李释拿手轻轻摩挲着苏岑的脸,这人平日里像只小刺猬,这会儿软下来了,反倒把他扎的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