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95)
一波三折的擂台,终于以柳红枫的胜利告终。
正可谓一战成名,一鸣惊人。柳红枫转眼便成了武林中人人瞩目的焦点,铸剑庄庄主晏月华亲自出面嘉奖胜者,将铸成剑形的金饰佩在他的腕上。他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喝彩声填满了空旷的山涧,就连剑池中巍峨的石剑也为之震颤。
常昭一直侯在擂台下方,待人群纷然散去后,才来到柳红枫身边,躬身作揖,毕恭毕敬道:“枫公子,我家老爷备了粗茶淡饭,想邀你前往家中一坐,不知可否赏脸?”
柳红枫一怔,很快露出笑容,道:“荣幸之极,不过……”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柳千,“这小鬼若离了我便无处可去,能否将他也一并带上。”
“当然可以。”常昭答道。
柳千第一次瞧见这么大的阵仗,一双眼根本闲不住,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突然听到柳红枫说自己的坏话,本能地辩道:“你说谁?谁离了你便无处可去——”
话到一半,却被柳红枫按住脑袋。后者将手指抵在唇上,制止他的声音,而后用唇语道:“你不想去天极门长长见识么?”
柳千一怔。
柳红枫又道:“不仅长得了见识,还有好吃的菜肴、点心,准保填满你的肚子。”
柳千往远处那金碧辉煌的府邸看了一眼,喉咙滚动,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连带着抱怨的话一同咽下肚子,点点头道:“去。”
柳红枫在柳千背上一拍,笑得春风得意,好似未来真的充满了希望。
*
天极门坐落于瀛洲岛高处,距离铸剑庄不过一炷香的步程,虽说只是段氏各地家业中的一处,但修盖得毫不含糊,传闻段掌门的爱子幼时体弱多病,被他送来此地,静养了许多时日。
换言之,这里是段长涯度过童年的地方。
柳千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吃着泥灰长大,第一次拜访如此敞阔气派的宅邸,只觉得周遭的一草一木都非同凡响,全然顾不上面子,眼睛瞪得浑圆,一路东张西望。
柳红枫对这些风物并无太多兴趣,名门世家往往需要花很多功夫装点门面,用到的东西大抵相似,这一处也无甚特别,他更在意的是来往的天极门弟子。
天极门四处广募弟子,门徒数量众多,此番前来瀛洲岛赴会的队伍有泱泱百人,眼下岛上没有官府坐镇,天极门弟子俨然代替了官兵的位置,承担守卫百姓之责。不过天极门素来与朝廷交好,历来有弟子学成后从军领兵的传统,也不乏兵戎将相把自家子嗣送来拜师历练,所以这些门徒做起官兵的活计,倒也轻车熟路。
人数虽多,模样却分外统一,衣装都是清一色的白衫,个个精神抖擞,若是忽略发色与身形,简直像是一百个段长涯走来走去。
这些“段长涯”一看到柳红枫进门,便主动迎上前,夹在道路两旁一通恭维。柳红枫疲于回应,左右作揖行礼,只觉得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把一年份的笑脸都赔了进去,甚至还未步入正厅,便已口干舌燥。
正厅之中摆设了谢宴,满满一大桌菜肴五颜六色,山珍海味,辅以陈酿好酒,温酒和烫菜飘出热腾腾的白气,香味四溢,与市井中的萧条可谓天渊之别。
段启昌、南宫忧、常昭等人都在席间等候,柳红枫带着柳千入席,后者的眼睛已经看得发直,趁着大人们推杯换盏的功夫,不住地夹起大块的鱼肉往嘴里塞。
他塞了一阵肉,便将目标改作面制的点心,动作也慢了许多,在盘中精挑细捡,只选最饱满香甜的。柳红枫不记得柳千有挑食的习惯,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柳千在膝盖上放了个口袋,趁人不注意,便夹了盘子里点心往口袋里装。直到装满一袋,才依依不舍地盖拢,系紧,整包揣进腰囊里。
柳红枫揶揄他道:“瞧你这寒酸的样子,偷拿这么多点心,是准备留给谁吃啊?”
柳千一惊,忙用双手盖住腰囊,道:“我留着自己吃,不行吗?”
柳红枫笑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不怕吃成小猪仔么?”
柳千梗着脖子道:“你管我!”
柳红枫没有追究,小鬼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了个对穿,又何须多问。他转而在席间环顾,却一直没找到段长涯的身影。
常昭瞧见出他的意思,凑到他身边道:“少主在训练天极门弟子,一时抽不开身,故不能亲自赴席相迎,还望枫公子见谅。”
柳红枫挑眉问道:“宴会之日,也不得休憩么?”
常昭道:“有几名师弟修习本门心法,刚好到了突破层次的紧要关头,耽搁不得,老爷本来也嘱咐少主多加休息,但他还是坚持要亲自助力。”见柳红枫面露忧色,又道,“不用担心,老爷已经叮嘱后厨为他留了饭菜,这些天他的内伤未愈,因为要煎服药汤,所以忌食荤腥,本来也吃不得这些酒肉的。”
“原来如此,”柳红枫道,“不知他的伤势要不要紧?”
“这我也不清楚,要看郎中的论断。”常昭答道,但脸上却露出凝重的神色。
柳红枫问道:“不知稍后我可否去演武场观摩?”
“当然了,”常昭点头,抬手指了个方向,“席后我带你去。”
*
柳红枫与一干主宾推杯换盏,灌了满肚子酒,眼看奢靡的宴席终于作结,心中大喜过望,待宾客散尽后,迫不及待地沿着常昭所指的方向,往天极门演武场走去。
演武场位于正厅背后,占据了一片阔地,四角悬旗,四壁挂剑,院子正中的地面上用青黑两色的砖石砌出一对太极双鱼。拂过演武场的风仿佛随着双鱼的轨迹游动,聚起一片肃然纯净的清气,与天极门至清至澈的剑术相映得彰。只消置身场中,便觉心脾沁然,气行舒畅,武修自然也有事半功倍的效率。
段长涯便站太极中央,被舞剑的弟子簇拥着。舞剑之人有五,聚精凝神,动作整齐划一。段长涯在他们之间走动,背着手,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出言指点。看不见的剑气在四下流淌,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挺拔清逸。
“左臂抬高一些,与肩膀相平,将剑视作手臂的延伸。”
“身体放松,纵剑需与气行相配,不可操之过急。”
“你若再偷懒,便要再耽搁两年的功夫,自己掂量清楚。”
……
柳红枫停在场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仅神色认真严肃,而且懂得因材施教,对待勤勉的弟子,口吻往往温柔和煦,对待懒惰的弟子,则倍加严厉苛刻。
他虽然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却已具备大家风范。就连周遭的剑气也更青睐他,环绕在他周身,油然托出他的威严。
这便是段长涯,仿佛生来便被武神所宠爱着的天之骄子。
常昭也怔怔地望着他,自言自语道:“只消看一眼少主的模样,我便知道我穷极一生修为,也断然无法与他匹敌。”
*
柳红枫听到常昭的话,转头宽慰他道:“常兄不必妄自菲薄,今日在擂台上,常兄的武功同样高超精湛,使人过目难忘,若非奸人使出卑劣的手段搅乱局面,根本轮不到我出场献丑。”
常昭微微低下头,露出浅笑,道:“多谢安慰,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泛泛之辈,武艺和胆识都不敢高攀,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与少主比肩,恐怕也只有枫公子你了。”
柳红枫露出诧色,没有立刻答话。
常昭没有多说,只是拱手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二位还请自便,无需顾虑。”
柳红枫把柳千揽到身边,按着头一起欠身致谢道:“有劳。”
常昭转身离去,不过方才的一阵语声却传到演武场中。
场中偷懒的弟子终于耐不住,停下手中的剑,小声嘟囔道:“少主,少主,有客人来了——”
段长涯一怔,回身望向场外,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眉眼舒开,眼中浮起一丝惊讶,肃穆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忽地软下来,好似冰雪在阳光下消融成露珠一般。
两人相隔甚远,大喊大叫实在不合礼数,柳红枫索性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点头,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段长涯领会了他的意思,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回场中,沉声道:“你们专心练习,不要东张西望。”
偷懒的弟子撇了撇嘴,提剑继续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