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18)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一柄人人垂涎的上古名剑,使武林大会笼上阴霾,正邪两路受困孤岛,展开一场厮杀屠戮。 旧怨添新仇,苍生无宁日,血影煞江湖。滚滚浊流之中,侠道何人匡扶? ○武侠 | 群像 | 大逃杀 ○冷面呆萌少爷攻 x 浪荡流氓戏精受 ——山河冷夜长,一剑破天光。 标签:剧情 纯爱 狗血 武侠 古风点击展开

常昭无言以对,拳头攥出咯咯的声响,仿佛在代替喉咙宣泄他的心声。

天极门中,有许多弟子来自官宦之家,但常昭的出身却稀松平常,他是在武馆做杂工时,被段启昌一眼相中,亲自提拔的。他的武艺,财富,地位,皆是段启昌所赐予,因而,他对掌门的感情,也是同门之中最为深厚的。他做梦也想不到,教会他侠义信善的良师,竟在一夜之间沦为残酷无情的凶犯、人人唾弃的恶徒。

倘若事情出自旁人之口,他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他偏偏亲眼见证了一切。从昨夜到今晨,短短几个时辰,他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噩梦仍在继续,非但没有苏醒的迹象,反倒愈发滑入黑暗深处。

在段长涯的示意下,四名长工抬着矮桌,一路穿过夹道的人群,在正门前停住。

段长涯上前一步,躬下腰,将手搭在白布一角,手指好似被胶粘住似的,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停留了片刻。

然而,周遭视线灼灼,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终于收紧五指,将白布掀去。

于是,盖在白布下方的尸身便暴露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

众人的目光立刻胶着尸身上,好似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段启昌的死状毫不体面,身上的伤口勉强用衣衫遮盖,可面庞并没有及时打理过,铁青的面颊上仍残留着青筋凸起的痕迹。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死了两三个时辰,如婴儿似的蜷缩在地板上,末梢的关节处已渐渐浮现出僵硬的痕迹,天极门弟子为了将他摆成平躺的姿势,不得不用上蛮力,在肩颈和四踝处留下一些紫红色的淤痕,和尸斑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好似绸布表面的破洞。

半晌之后,一个声音道:“这人的确是段启昌不假。”

没有人反驳这番断言,段启昌的面孔在江湖中家喻户晓,上至朝堂,下至市井,处处留有他的足迹,短短几个时辰内,想用替身来欺瞒众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事发突然,天极门也来不及应对,连入殓的棺木都没有找到,段启昌只能屈尊委身于矮桌,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腐坏。

这实在是一副诡异的景象。

对峙的双方,装束打扮截然不同,面貌神采也相差迥异。天极门弟子身着制式统一的白衫,整衣戴冠,背负长剑,面容白皙饱满,但神情却是颓丧的,像是被冷霜打落的花叶,沉甸甸地抬不起头。

在他们对面,是江湖中的三教九流之辈,大都衣衫褴褛,面目粗鄙,不修边幅,然而每一个都卯足了精神,怒目含恨,来势汹汹。

生者,死者,无辜之人,蒙冤之人,受害之人,复仇之人,朗朗青空,炎炎旭日,同一片太阳底下,竟有着如此泾渭疏岔,支离破碎的命运。

往日,形形色色的人们各行其路,或富贵腾达,或贫穷落魄,在贵贱分明、秩序森然的世道上,安于各自的一片天地,彼此间仿佛隔着看不见的铜墙铁壁。

然而,在这片索然孤兀的岛上,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彻底乱了分寸。

黑白混淆,强弱颠倒,铜墙破碎,铁壁塌毁。

每个人都怀着恨,每个人都怀着一股意气与愿望,然而,业力不往一个方向,只是南辕北辙,互相撕扯,将仅存的体面撕扯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

沉默继续蔓延,常昭已经忍无可忍,他大步走上前,擅自提起白布,盖回到恩师的遗躯上,而后转向对面的人群:“你们看够了吧!”

他挥了挥手,吩咐四个长工将掌门抬回院内。

“慢着!”背后有声音将他喊住,“杀了那么多人,还想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便宜你们了吧?”

常昭猛地回过头,一向斯文谦逊的脸上浮起愠色:“人已经不在了,你还想怎样!”

喊话的是个壮年男子,胡子拉碴,头发胡乱抓在脑后,额头上挂着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弯下腰,同守在棺材旁哭丧的老头低语一阵,而后抬起头道:“把尸体交给我们处置。”

常昭愣住了,震惊慢慢转为愤怒:“我师父的遗躯怎么可能交给你!”

那人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何必穿上这么漂亮的衣冠。”

“你敢出言不逊——”常昭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人冷笑一声,道:“不逊?我哪句话说错了。段启昌若不是禽兽,怎会做出残害无辜民女的事,谁知道他在动手之前,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方才这位老伯同我讲,想要亲手报杀女之仇,我们身为江湖侠士,当然要圆了老伯的心愿。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常昭终于认出了那人的面目。

段启昌曾在梁州地界捉拿过一群悍匪,一行十数人,自称鹰旗会,名号颇为响亮,干的却是江洋大盗的勾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来,段启昌率领天极门弟子深入鹰旗会大营,经过艰难一役,将固若金汤的营寨一举击破,将十几个悍匪悉数擒获,送进衙门提审,悍匪身上背负太多人命,大都定罪砍头,只剩下几个罪行稍轻的,被发配戍边。

眼前这人便是发配戍边的悍匪之一,他额头上那一块伤疤,恐怕是为了遮盖发配时的刺青,特意造来虚张声势的。他不知动用了什么手腕,竟逃离刑罚,重回中原,集结了一群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将他奉作鹰旗先生,态度毕恭毕敬,甘心追随。

与鹰旗会一役,是天极门在武林中留下的名迹之一,那时常昭尚且年轻,初出茅庐,便面对一群乖戾的敌人。这些人劫掠商贾,欺凌妇孺,以杀人施虐取乐,让常昭第一次亲眼见识人心之恶。

数年过去,这鹰旗先生虽然改头换面,如获新生,但奸诈狡猾的神貌仍与当年别无二致,哪里算得上江湖侠士,哪儿有半点忠义可言。

想到此处,常昭的怒意更甚,道:“你这阶下囚,不乖乖服刑,却跑到武林大会兴风作浪,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鹰旗先生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阶下囚?你说我么?杀人的明明是你主子,你哪来的脸皮污蔑我的名声,所谓武林正派,都像你一样虚伪吗?”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刻传出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常昭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索性缄口不言,转而张开手臂,拦在段启昌的遗躯面前。

鹰旗先生已经来到他面前,用毒舌吐信似的冷腻视线打量他:“识相就快让开!”

常昭怎能让开,他高声怒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对方冷笑一声,道:“大家伙儿好心替你主子收尸,你怎地还不领情呢?”

这句话彻底将常昭激怒,他一改方才卑微的态度,愤然拔剑出鞘。

铮然一声冷响,剑气毫无征兆地撕开了凝滞的空气,也将人群震得纷纷后退,剑锋擦着鹰旗先生笔尖晃过,将后者吓得匆忙闪避。

短暂的死寂中,只能听见常昭的咆哮:“你们究竟要怎样才满意?!”

鹰旗先生毕竟奸猾,哪里能用刀剑慑住,他抬手往段启昌的尸身上一指,义正言辞道:“我们丢了那么多人命,可他却死得轻轻松松。就连小孩子也知道这不公平,你们名门正派,做事不是最讲信义么,你不如也找来八个人,替你主子赎命。我们就放过他。”

常昭愣住了。

天极门弟子也一齐愣住了,他们虽是同门,但却来自五湖四海,不乏权贵家眷,并不是每一个都像常昭那般忠心耿耿。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段启昌的罪状心怀不满,只是不便直说出口,此刻被敌人挑拨,情绪便像是干柴点着了火,立刻有人高声辩驳:“掌门杀人的事情,我们又不知情,凭什么要我们一起陪死偿命!”

“不知情?”鹰旗冷笑道,“你们坐享权势财富,将我们踩在脚下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只想占便宜,却不想担责任,你们的脑瓜可真是精明啊。”

常昭反驳道:“我师父是犯了错不假,但也做过许多好事,救过许多好人,我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现在反倒假情假意地跳出来,一个个心怀嫉妒,急着落井下石,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一番争执,将双方的伪装彻底撕开,赤裸裸地道出了本意。所谓名门望族,屹立时宛如一株参天大树,耸入云端,高不可攀。可一旦倾倒,一旦堕入凡尘,便会成为众人践踏蛀蚀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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