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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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红枫匆匆闪过,一面道:“晏少爷,这里不是擂台,你与我当街动起手来,未免有失颜面。”
晏千帆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颜面都是我大哥的,我的脸早就丢光了,还怕什么。”
“你倒有自知之明。”
柳红枫连让三招,已经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驱策内力抵在指间,绞住晏千帆的手腕。
两人都未持兵刃,只是徒手拆招,意不在伤人,但针锋相对时的火花并未削减分毫,毕竟没有外器助力,单纯比拼内劲,靠的是一等一的真本事,若是输给对方,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一个红衣青年,一个蓬头老妇,就这样当街推拳换掌,较量起来。
很快,便有过路人为之驻足,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不过外行人至多只能看个热闹,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察出分寸之间所藏的玄机。两人却得旁若无人,各自铆足十二分的力气,身形交叠变幻,叫人眼花缭乱。
柳红枫起先只守不攻,意在摸清对方套路,晏千帆则一路突进,不留情面。柳红枫一面与他角力,一面道:“你这拨捻挑刺,居然使的是枪术手法。”
晏千帆挑眉道:“是啊,难道我不能使枪术吗?”
柳红枫道:“晏家世代以铸剑为业,家传的功夫都是剑术,你倒是与众不同。”
晏千帆道:“因为我在西岭寨长大,学的自然是西岭寨的功夫。”
柳红枫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心里念着西岭寨,可西岭寨却已容不得你。”
“你怎么知道!”晏千帆心下大动,手上也跟着一滞,柳红枫抓住他松懈的罅隙,化拳为掌,沿着他的手底往肩颈处推去。
晏千帆被逼退半步,柳红枫的两指已突至眼底,径直锁向咽喉。
无刃胜有刃。
出乎柳红枫的预料,本是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被晏千帆出其不意地闪开,后者趁势拉过对方的手臂,犹如长枪挑肩一般,自下而上地锁死了柳红枫的退路。
好扎实的功夫!
柳红枫卸下力气,坦率低下头道:“看来是我输了。”
“你故意让我,”晏千帆仍旧颓丧着脸,“你方才若是快上一毫半厘,我便断然没有反击的机会。”
柳红枫摇头道:“你多虑了,不是我让你,而是我今日刚刚伤愈,这一毫半厘的速度是快不上来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谦虚。”
晏千帆打量着对面的人,这时,周遭的路人的议论也灌入他的耳朵:“那不是昨日抢尽风头的柳红枫么,怎么当街跟一个老妇比武,而且比还输了,丢不丢人……”
柳红枫仍是一脸淡然,充耳不闻,晏千帆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才占了你的便宜,这次就算我们平手,我不与你计较,你快走吧。”
柳红枫没有走,只是歪着脑袋望着他。
“干嘛?”
“看来你并不是安广厦口中所说的卑劣鼠辈。”
晏千帆脑袋轰的一声:“你听见我们说话了?你到底跟了我多久?”
柳红枫的目光扫过他的头脚:“你这身装扮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妇孺的队伍里平白跑了一个,你以为真的没人发现?”
晏千帆心下光火,赌气似的别开视线:“不管怎样,我与你打了平手,我不需要你保护。”
柳红枫却道:“这江湖里,有的是单靠武功解决不了的麻烦,倘若武艺高强便能所向披靡,那段家的少爷也不会……”他的话锋一顿,像是觉察到自己的失言,立刻改口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总该明白个中道理,你这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只会让晏家陷入两难的境地。”
晏千帆闭口不语。
柳红枫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问道:“你饿了没有?”
“啊?”
“你的兄长怕你挨饿受苦,特地让我给你捎带荷花酥、海棠酥、龙须酥、金枕酥……”
“不用了,”晏千帆皱着眉头打断对方的话,“我不想吃。”
柳红枫面露笑意:“我就知道你不需要这些玉食珍馐,所以我一块也没有带出来,全都丢给我家小鬼饱口福了。”
晏千帆:“……”
柳红枫不慌也不恼,只是淡淡道:“我虽然抢了你的吃的,却也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你又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而且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若是信我,我这就带你去看。”
“……我才不去。”
柳红枫微微一怔,随后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背影一副云淡风轻。
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着慢着——”
他回过头,刚好瞧见晏千帆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跟上来,黑着一张脸道:“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柳红枫露出笑容:“当然行。”
“那你走慢点,”晏千帆咬牙切齿,“没见我穿了这身衣裳,走路好似乌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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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红枫引着晏千帆找到的,竟是一家办白事的丧铺。
丧铺位置偏僻,四下空旷,门前有一间不小的院子,两人进院的时候,石工师傅正拿着凿锥,蹲在一块石头前,沿着朱墨勾勒出的痕迹,一板一眼地篆刻。
石工的手法伶俐,凿出的声音短促而整齐,凿下的石屑落在他的身边,像雪似的堆叠在一起。
晏千帆定睛去看,朱墨在石上所写的俨然是冯四的名字,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柳红枫替他说道:“我拜托这位师傅,为四叔打了一座墓碑。”
晏千帆呆然地望着对方:“你认得四叔?”
“并不认得,但他是个勇敢仗义的人,饶是死于非命,也应该留下名字。”
晏千帆先是露出喜色,很快又垂下头,道:“可是安大哥不会允许我为四叔立碑。”
柳红枫道:“那么就不要说是你立的,我已拜托店里的伙计将刻好的墓碑抬到山上,若是有人问题,便说是钦佩四叔的侠义之举,所以慷慨相赠,你看怎么样?”
晏千帆凝着柳红枫,一路上紧绷的眉眼终于释开,半晌过后,竟下低头悄悄抹了一把泪,而后抽动着肩膀道:“……柳大哥,多谢你帮我,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人。”
柳红枫:“……”
丧铺里的人早就瞧见这双打扮怪异的男女,此刻又听见哭声,纷纷凑到门边,扒着门框看个不停。
柳红枫觉察到身后热烈的视线,索性勾起嘴角,将一只手搭在晏千帆肩上,故意提高声音道:“好妹妹,不用跟柳大哥客气,柳大哥不是说过一定会保护你的吗?”
晏千帆的脸又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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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丧铺后,柳红枫将晏千帆领进一间馄钝铺。
饶是摆出一副铁骨铮铮,大义凛然的样子,但一闻到馄饨的香味,晏千帆顿时两眼放光,折腾了一早晨,他早就饥肠辘辘,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柳红枫将冒着白雾的大碗推到他面前,又夹了满满一盘小菜到他的碗里,笑盈盈道:“好妹妹,慢点吃,别噎着。”
晏千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不大情愿地拿起筷子。
久违的质朴味道在口中化开。
自从回到铸剑庄后,晏千帆的餐桌上永远有鱼有肉,然而,面对精烹细雕的菜肴,他却只觉得乏味难咽,反倒今日这一碗连汤带水的馄饨,将他丧失许多天的胃口重新勾了回来。
碗是最便宜的黄泥碗,筷子也是最廉价的糙木筷。
西岭寨的日常餐食也像这般朴实无华,许多人围在一张大桌旁,端着糙米面饭,紧张兮兮地等待肉菜出锅。冯广生常常同他抢食,两人为了争一块带皮的烧肉,恨不得把身家内功都使出来,安广厦通常在一旁冷眼观看,美其名曰承让,实则等待两人两败俱伤后,再捡拾渔翁之利。
热腾腾的馄饨滑过喉咙,晏千帆的鼻根又是一热,匆匆埋头扒拉筷子。
柳红枫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待他将一大碗馄饨吃下肚,才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
“你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吃个饭都差点掉眼泪,以为我没看出来么?”
晏千帆大惊失色,争辩道:“是你这汤水太烫舌头。”
柳红枫望着他道:“男儿落泪并不丢人,性情直爽也不是坏事,你有什么难处,与其自己闷在心里,不如跟我说一说,也省去我胡乱猜忌的功夫,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