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风过野+番外(5)
他侧耳细听,直到确认琅泠的脚步声消失在雾中这才撑起身子,跪在地上,一点点摸索起自己的匕首来。
他隐约记起昨夜似乎听到一声脆响,那把匕首说不得是被琅泠踢到一边去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找到。
他一点点挪着,摸索着,任由那件袍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满身的青痕紫印。久找不到,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焦虑起来。
琅泠怕是要回来了。
他失了内力,又找得入神,全没发现他防着的那人已经回来了,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看他。
琅泠在那处绕了半天,回来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道他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匆匆忙忙赶来,却绝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情景。
他看见那人明显强撑着身体,因为看不见,所以跪在地上一步步地挪,一寸寸地摸,膝盖在布满砾石的地面上刮蹭,已经磨破了,血丝一点点地渗出来。
他看见那人赤身裸体,苍白到病态的肌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痕迹,双臂发颤,双腿发抖,即使什么都没摸到,也依旧固执地坚持着。
琅泠越看越觉得苍耳此刻像极了某种柔弱的小动物,无助到可怜,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便知道这人一直在示弱,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
最终他忍无可忍,急跨几步,拾了落在一旁的外袍,兜头把人给裹了带进怀中,轻叱道:“凭你这般摸来摸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苍耳一愣,没料到琅泠这么快就回来了,佷温顺地低了头,沉默不语。
琅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说:“要找什么,我帮你。”
苍耳斟酌着利弊,半晌才答道:“匕首。”
琅泠神色微微一动,想了想,又觉得这人现在如此羸弱,有把匕首防身也是好的,省得到时他去打个水探个路,回来却发现这人叫什么给叼了去。
他把苍耳放在一块石头上坐着,又将瓶子塞到苍耳手里:“喝水,我去找。”
苍耳愣愣地捧着瓶子,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小兽一般蜷缩在石头上,小口小口地抿水喝。
琅泠知道他这样子少不得又是在示弱,可到底也没法硬起心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阵子叹的气比他二十多年来加起来还要多。
罢了罢了,到底是他自己犯下的祸事,权当是还债了,左右这家伙现下内力尽失,人畜无害的,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只是琅泠没有料到,这债,他一还就还了一辈子。
☆、第四章 初识(四)
琅泠低头替苍耳去寻那把匕首。
他隐隐觉得,昨夜破碎的记忆中,好像却有一声冷兵器的鸣响。
清脆冷冽,悠长空旷,宛若凤鸣。
他站着回想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凭着感觉走了十几步,再睁开眼,环视一周,果然在一处微洼的凹地中瞥见一抹寒凉的光。
掉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凭那人摸来摸去的,没个十来天都找不到。
琅泠走过去,把那把匕首拾起来,掂了掂,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句。
尺许长的匕首,光刃长就略超过一掌,主体稍带肃杀的弧度,在空气中轻轻一划,光如满月。柄部左右两端向外舒展,似成蝠翼,刻的却是条青鳞大蟒,血口大张,蛇信微吐,竖瞳冰冷,看上去就仿佛与死神对视。蛇身盘着手柄正中一枚灰蒙蒙的玉,那玉初看平淡无奇,细看却惊觉雾色掩映下竟有血一般的红色,如同一只古兽的瞳仁透过时间的迷雾扫来一瞥,让人毛骨悚然。
是把上好的神兵,任谁看都要为之折服。
琅泠试了试刃,目光中只有纯粹的欣赏。他把玩着匕首走到苍耳面前,问道:“蝠牙?”
“......嗯?”苍耳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叫这个吗,这把匕首?”琅泠抛了抛,叹了口气,“也对,毕竟是江湖传言。你平时叫它什么?”
苍耳偏了偏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无甚。”
“无?”琅泠诧异地挑了挑眉,“那真是平白埋没了这把神兵利器。”
苍耳并不在意,只说:“趁手而已,叫也无妨。”
琅泠费了些劲,才明白他是“就这样叫吧”的意思。
他不由失笑:“就叫蝠牙?如此草率就定名了?”
苍耳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琅泠一边笑一边摇头,摸了摸手柄,把匕首递到苍耳手边:“拿着吧。”
苍耳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给琅泠的感觉就像终于正眼看他了一样。
可是他并不接,沉默地直直看着琅泠,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这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你不怕......?”思索无果的苍耳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凭这把匕首,哦,蝠牙?”琅泠干脆把蝠牙塞到他手里,“你伤不到我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无形中有一种上位者的自信。
苍耳沉默了一下,默默地把蝠牙收了起来。
也是,若连一个没了内力,只拿了把匕首,还被人明眼瞧着的杀手都能伤到琅泠,那他这个听风阁阁主怕是早做到头了。
这也是苍耳不反抗的原因。
他没有胜算,一丝一毫都没有。
琅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身上的戒备疏离稍稍淡去了一些,暗道这是个信刀不信人的主,心里稍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
不这样的杀手,怕早死绝了。
琅泠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多余的想法甩出去,走得更近了些,伸手想去拉开苍耳的外袍。
苍耳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意图避开他的指尖。
琅泠的手顿了一下。他垂眸看着苍耳。
到底还是抗拒与他肢体接触的吧。
“我看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放缓了,像是在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苍耳看了他半晌,最终让他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琅泠看着那些昭显着昨夜荒淫的印记,终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尴尬无措。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给一只漂亮野兽看伤,那野兽还对他戒备得很,偏生这伤还是自己弄的,怎么也得治,真是要命的紧。
琅泠轻轻碰了碰那些印记,有些遗憾赤随塞给他的伤药都不知丢去了哪里,不然也许派得上用场。他攥着苍耳的衣襟,垂眸想着心事,忽觉得一阵冷风吹来,顺口就问了:“冷么?”
苍耳没说话,只是往后错了错,把自己的衣襟从琅泠手中解救出来。
琅泠扫到他发白的脸色,心下已有了答案,只说:“手伸过来。”
苍耳犹豫了一下,右手握紧了匕首,把左手慢慢递给琅泠。琅泠拉过他的手,觉得掌中肌肤细滑,只在指腹处有一层薄茧,摸得出是只惯拿武器的手,不由得眸光微微一闪,随即收敛了心神,运起功法,慢慢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
温和醇厚的内力驱散了躯壳上笼罩的严寒,苍耳抿起唇,终于觉得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些气力,连麻意也不再那么明显。他似乎有些许不自在,刚刚恢复了点力气,便急着要把手抽回来。
琅泠却不松手,执意又给他渡了一段时间,方才停下手。
“为何会失了内力?”琅泠替他拢了拢额前的碎发,问道。
大概是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苍耳向后躲了躲,语气平淡地说:“中毒。”
琅泠的指尖下滑,点了点他蒙眼的布:“这个......”
“瞎的。”苍耳打断他的话,语气依然平淡。
琅泠一顿,试探着问:“是怎么......”
苍耳缄口不言。
琅泠看出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明智地改了口:“那你为何来此?”
“采药,炼蛊。”苍耳简洁地答道。
“何时中的毒?”
“前晚。”
“可是在这附近中的毒?”
“不是。”
“入谷几日?”
“挺久。”
“挺久是几日?”
苍耳向后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琅泠的手,皱了皱眉,干脆拒不回答了。
琅泠暗叹一声,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还挺警觉,他还没问什么呢,这家伙就敏锐地察觉了自己微乱的心神,不再开口给他送信息了。
见苍耳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琅泠也不再奢望着能问出些什么来,只依着苍耳的话分析起当下的境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