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怀玉不再看他了,手也放开,眼睛垂下去,过了一会儿,眉头皱起来,很困惑一样。
“真的吗?”娄怀玉问。
时季昌回答的很快:“假的。”
娄怀玉不再问了,时季昌便将报纸一张张分开,放入了燃着的炭盆内。
纸张接触到热源燃起来,飘出一些油墨的臭味,很快,薄薄的纸蜷缩起来,什么“安居乐业”和“通缉令”就都没有了。
这天,天一直很阴,气温低,风也比平日里大。
杜鹃早上来的时候臭着脸嚷嚷着冷,说怕不是要下雪了,不让他们这些没钱买衣物的下人活。
娄怀玉屋里有了人之后就懒得和他们对骂了,因此也没多在意。
没想到用过午饭,天上还真的洋洋洒洒地落下雪来。
北方的雪和南方的不一样,轻飘飘的,总是落地很大,很快便积到脚面高。
他看了一会儿,念着屋里还有个要躲着的人,也觉得冷,便想关上门。
没想到退一小步,后背就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娄怀玉没想到时季昌会直接走出来门口这么大胆,立刻左顾右盼了一阵,回头急道:“你怎么出来了?”
娄怀玉头顶只到时季昌的嘴唇,离得这么近,看人便很吃力。
只能看到对方青色的胡茬,凌厉的下颚线,明显的唇峰,这些东西随着时季昌的话语一起动。
时季昌简单地说:“看看雪。”
所幸这个时间点也不大会有人来,娄怀玉就警惕地盯着院门的方向,替时季昌争取看雪的时间。
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像棉絮,源源不断,如同在眼前布了一道厚重的棉布,连院子里的树木都要看不清。
院外则偶尔传来几声丫头的叫唤,伙夫对新手的斥责,连声音也像被雪打断了,轻地很有距离感,因而便让这一方院落显示出一些平日没有的寂寥来。
娄怀玉想起上一次他站在这里看雪,身后的人是山口。
他的胸膛没有这么硬,也没有这么热,对娄怀玉说,这雪让他想起家乡。
娄怀玉对日本的雪是怎么样是没有兴趣的,不过他对时季昌家乡的雪还挺有兴趣,问他:“你家乡也下雪吗?”
娄怀玉小时候在南方,那里是不大下雪的。
身后的人身形忽然顿了顿。紧接着,娄怀玉感觉到左边脸颊被东西迅速划过,一边的视野也一下暗了。
时季昌的手臂穿过他,接了一片雪花。
“我没有家乡了。”时季昌说。
娄怀玉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就笑起来,告诉时季昌:“没事的,我也没有。”
第07章
平城的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有半人高。
娄怀玉院里没专人伺候,连铲雪都是最后一个。
他也不介意,倒是用过早饭,就让小东通知过去,让铲雪的别管他了。
小东想着娄怀玉最近差他做的古怪行径和其中的大笔油水,盯着娄怀玉亮晶晶的眼睛看一眼,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路上走的时候,不免再次想起那个仰头看麻雀的娄怀玉,总感觉和今天的有些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娄怀玉后脚就关了院门,认真地架上门闩,然后跑回去喊时季昌:“我们来堆雪人啊!”
而或许是两个人呆在这样一小间屋子里真的太无聊了,时季昌看起来这么严肃正经地仿佛永远与玩字不搭边的人,居然说好。
娄怀玉的院子不大。
两个人没用工具,只是用手搬着把雪推过去堆在一起,也没有用太长的时间。
其中娄怀玉从门口那头开始推,推的要小堆些,而时季昌堆的则更大。两个白皑皑地雪堆在树下靠在一起。
“好像可以做两个雪人。”娄怀玉拍了拍手道。
娄怀玉不耐寒,指关节因为方才的心动而泛粉,鼻头也眼角也都被冻得泛红。只有身体因为运动而发热,随着说话从嫣红的嘴唇里哈出阵阵白雾。
娄怀玉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一边喘气一边笑,眼睛亮亮的,诉说自己如何做两个雪人的计划。
时季昌隔着白雾看他。
觉得今天的娄怀玉看起来终于与外表的天真无邪相符。
娄怀玉的计划并不复杂,很快说完了,开心地问时季昌:“你觉得怎么样?”
时季昌根本就没认真听,闻言愣了一愣,不过想着堆雪人怎么都差不多,因此沉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分开动作起来。
娄怀玉熟练地分出一堆雪来用力捏紧做雪人的脑袋。
而时季昌其实是没做过雪人的,他依靠自己的想象和对儿时雪人的记忆,蹲下去将雪摞高捏紧了,做成高高的圆锥状。
等娄怀玉差不多完工,将圆圆地脑袋安到了雪人身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时季昌正费力地蹲下去,企图从圆锥顶部为他的雪人掏出一个脖子来。
娄怀玉噗嗤一声笑了:“你在干什么呀?”
时季昌回头看了娄怀玉的雪人一眼,两厢对比严重,迫使他有些尴尬地停了手里的动作。
娄怀玉一边给自己的雪人精细加工一边笑,好心告诉时季昌:“头要另外捏圆了安上去的。
又质问他:“你刚刚是不是没听?”
时季昌不说话了,他听话地蹲下去取了圆锥顶上的雪。但为了不破坏身体,能取的雪量有限,最后只能捏出一颗不大的圆球,按在高高瘦瘦的身体上。作为雪人来说,显得十分怪异。
娄怀玉已经把自己圆圆胖胖的雪人弄好,抱着肚子嘲笑时季昌的作品,然后违心地夸:“你堆的挺好的,一看就是很高大的雪人,和你自己很像。”
时季昌大概也并不觉得这是个夸奖,听完眉头都皱起来了。
娄怀玉哈哈大笑。
热气从他的身上脸上冒出来,隐约地漫过他精巧的鼻尖,卷翘的睫毛,乌黑的发,然后飘飘荡荡地消失在上空。
就好像两个人短暂的快乐一样,停留在这时这刻的小小院落。
时季昌很无语地看看他。
娄怀玉笑了一会儿,终于拿了根树枝过去,也在时季昌的雪人面前蹲下。
时季昌以为他是想妙手回春一下,因此还往边上让了让。
娄怀玉拿着树枝划拉雪人的肚子,从上往下的画着什么。
看了少时,快结束时,时季昌才看出,娄怀玉是在写他的名字,但娄怀玉只写出了具体轮廓,而笔画都是乱的。
“我记地对吗?”娄怀玉扭头开心地问,“早上看见的,是你的名字吧?”
时季昌没有指出娄怀玉的错误。
他点点头,也过去在娄怀玉的雪人前蹲下来。
两个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不远不近地立在树下,看起来还真像是他们两个。
娄怀玉看出了他想做什么,递树枝过去:“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时季昌说不知道,也没要娄怀玉的树枝。
他解开马褂的第一颗扣子,不知从哪里掏了一块长长厚厚的小铁条出来,而后又不知道按了哪里,从那铁条的中央弹出一截闪着银光的刀尖。
刀弹出来的时候,娄怀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到,这大概就是那天他用来抵着自己脖子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娄怀玉问他。
时季昌将东西拿在手里把玩,很少有的,娄怀玉看见他笑了笑,说:“一个礼物。”
小刀自然是要比树枝好用很多的,时季昌很轻松地在雪上画下一道,征求娄怀玉的同意:“我给你安三个字,好吗?”
娄怀玉是并不懂的,前半生也没什么机会看自己的名字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因此娄怀玉说好,听时季昌边划边写道:“离娄之明,被褐怀玉。”
娄怀玉懵懵懂懂地暗暗心里跟着念了一遍,问他:“是什么意思呢?”
“夸你又好看又有才华。”时季昌没看他,娴熟有力地刻出三个字,嘴里这样说。
娄怀玉人愣了愣,时季昌已经写完,将他的小刀递到眼前来:“看清了吗?写写看。”
娄怀玉犹豫地接过来,刀柄还有些余热。
他蹲过去一些,学着时季昌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画。但很快,他的手背便被时季昌握住了。
时季昌终于指出:“写字不单单要写得像,还要注意笔画顺序。”
娄怀玉露出疑惑懵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