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侧(27)
金嬷嬷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可能。东西送到王府以后王爷就让老奴送去王妃的揽星阁。全程都在老奴的看护下,唯一能接触到点心的人就是羽儿。”
唯一一盒被下了毒的点心被羽儿吃了,很显然,凶手不会是羽儿。王府里的其他人在此期间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糕点。
“太子殿下和王爷要是怀疑老奴说的话,老奴愿意下狱受审以证清白。”
夏侯君安上前扶起金嬷嬷:“本王的母妃是您带大的,本王是您带大的。本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金嬷嬷。”
金嬷嬷眼泛泪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若是小姐在世不知该有多心疼。”
夏侯君安十一岁出宫立府,多年来与世无争,纷争却从未放过他。单是中毒,从小到大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十一岁那时中的毒更是让他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儿。
金嬷嬷朝太子跪下,叩头行礼:“老奴恳求太子殿下,一定要查出真凶,还我们王爷一个公道!”
太子微怔:“嬷嬷,放心。”
夏侯君安又一次扶起嬷嬷,命人将她搀下去休息。
事情似乎很明了,下毒的人就是敏妃娘娘。
“这么草率?”
唐暮抱胸,歪头示意太子等人离去的方向。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祸事需要美人顶罪。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不是无辜。
夏侯君安忽地侧过脸问:“阿默,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早点回家,你想不想听?”
“那当然!”
二十五
巡逻的侍卫和值班的宫人在金銮殿转弯处汇合,分开,再各自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雪越下越大,像沾了露水的羽毛,沉甸甸地从空中晃晃悠悠落下。侍卫的帽子上,铠甲上,宫人的发间,衣服上落满了大片雪花。新来的小宫女跟在最后,抬眼,纷繁的黑点从头顶落到掌心,再看,就是纯白色的一片。她偷偷把那片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色凑到眼前,掌心的温度迅速将由无数个细小六棱形冰晶组成的白色融化。
透骨的沁凉从手心钻到心底。
雪夜里晚间透着肃杀的冷冽。她抖了抖身体,试图用自身微不足道的热量去抵抗外界的严寒。宫灯好美啊,看着就很温暖。
皇上今天宿在南宫贵妃这里,她们经过时,还能听到隐隐的丝竹之声。南宫贵妃与众妃相比年长,风韵犹存。一把好嗓子像是在江南水乡里浸泡过的,又细又软,山泉叮咚,听着都要醉了。
她边走边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妃子。还要在雪夜里赶去各个宫中上夜,她都快过够这种日子了。
温香软玉渐远,平日里最辉煌气派的惠晨殿一改往日的繁华,稀稀落落的只有室内的几盏灯亮着。刚才的心高气远抛到九霄云外,她想,小宫女或许有小宫女的好处。就连宠冠后宫的敏妃娘娘,不也说冷落就被冷落了吗?
走在最前面的宫女提着宫灯提醒后面跟着的人都小心脚下。雪夜地滑,当心摔跤。队伍里有人叹气。情绪素来是个爱传染的,不知谁说了句,敏妃娘娘好可怜啊。
“不可怜。”另一个人接,“最起码她享受过了。”
她想,也是。
“可怜的是三殿下。”
“三殿下为什么可怜,人家可是皇子。怎么着也比咱们这些人强,少操些心吧!”
领头的宫女骤然停下:“是都太闲了,还是嫌命长了?”
众宫女纷纷低头。
领头的宫女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眼众人,继续领路。
她回头看了眼在众宫殿中略显落寞的惠晨殿,快走两步跟上队伍。
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引得已走远的宫女队伍侧目。
披头散发的敏妃扑倒在上了长锁的寝殿门上,冲着外面喊:“来人呐,来人!我要见我的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没有人回应她。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你为什么不相信臣妾,为什么!”
小皇子睡得不大安生,从梦中惊醒。他在明黄色的被褥中辗转,侧头发现小叶子趴在床边睡着了。
“小叶子,小叶子。”夏侯定邦摇醒他。
“怎么了小皇子?”小叶子揉揉眼,
“父皇呢?”
“皇上今晚在南宫贵妃那处歇着了,命令奴才好生照看小皇子。”
“那我们回惠晨殿吧,母妃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奴,奴才刚才已经通知过敏妃娘娘了,小皇子您就安心睡吧。”
夏侯定邦似是没听到,兀自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往小叶子身上爬。
“抱,抱。”
夏侯定邦人小,却胖。小叶子半蹲着身体抱住他,免得他的小肥脚落到地上,软语安慰道:“小殿下乖,雪天路滑,外面天黑了恐不好走回去。想必敏妃娘娘也睡了,这时候回去吵醒了她该如何是好?”
怀里的小人儿不高兴地扭了扭,最终还是乖乖爬到床上去睡觉。
魏总管笑眯眯的看夏侯定邦用了早膳。
宫殿所有主道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到两边。魏总管搀着小皇子的手,小叶子跟在后头,三人在宫道上慢慢走着。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带小皇子去见敏妃娘娘啊。”
昨儿个夜里敏妃闹了半夜,直闹的附近几处娘娘无法安睡。年长且久未承宠的南宫贵妃本就掌六宫之权,如今又蒙圣恩,合宫的妃子恨不得都搅了她的局。否则日后既得宠又有权,便难有他人的立足之地了。最终皇上还是去看了敏妃,答应让她见幼子最后一面。
身后的小叶子欲言又止。
到达惠晨殿,穿戴如往昔的敏妃扑上去抱过儿子。含泪对面前仍旧恭恭敬敬行礼的魏总管和小叶子点点头。
“魏总管,可否容我和小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魏总管点头出去,小叶子也要跟着出去被敏妃拦下。
“我也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以后,就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了。”说着便要跪下,小叶子赶忙超前跪下,拦在她面前。
“娘娘折煞我了,娘娘放心,您待我不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殿下。”
“母妃,您是要出远门吗?”
敏妃擦掉脸上的泪,强颜欢笑:“傻孩子,母妃迟早是要出远门的。以后……你要乖乖的,听父皇的话。要好好吃饭,不要到处乱跑,呆在父皇的身边才安全。”
“母妃你到底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邦儿一起去,邦儿不想离开母妃。”
“母亲也不想离开邦儿。”敏妃搂住夏侯定邦,像要把他刻到血肉里去一般。
“娘娘……”
“小叶子,本宫不在,你一定要替本宫保护好他!”
敏妃再三嘱咐,生怕他会忘了。
“就算舍了小叶子这条命,奴才也不会让小殿下受到半分伤害。”
小叶子拦不住敏妃砰砰磕头,夏侯定邦吓坏了,哇的哭出声。他不是真的懂身份尊卑的意义,只知道平时都是别人给他和母妃下跪,除了父皇,他们不需要跪别人。现在他的母妃正给小叶子下跪,他没由来的心慌害怕。
敏妃磕到额头出血,夏侯定邦扑倒她怀里,细心的用袖口替母妃擦去血迹。
敏妃攥住他是小手含泪道:“母妃犯了一个错误,父皇惩罚母妃暂时不得见邦儿。以后邦儿要乖乖的,不能惹父皇不高兴。等到父皇消气了,就会放母妃回来的。”
他的小脸上挂着泪珠:“那母妃要去哪里,邦儿能不能去看望母妃?”
敏妃心酸的摇摇头:“照母妃说的做母妃才能回来,邦儿明白吗?”
“邦儿明白。”
敏妃咬住嘴唇,细心的擦掉儿子脸上的泪水。
“小叶子,带小皇子回去吧。”
夏侯定邦恋恋不舍的丢开母亲的手。
“娘娘,那奴才先带小殿下走了。”
敏妃含泪将二人送到宫门口。
夏侯定邦走出十多步远转身奔回母妃面前,抱着她的腿道:“母妃,孩儿一定会乖乖的,好好表现。母妃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把你接回来!”
“好……”
肺腑里传来一阵刺痛,她强忍着吞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倚在门边,直到那个幼小的身影消失在愈发模糊的视线里。
渊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
一袭流光锦绣长袍的夏侯君安匆匆下了马车,险些滑到,被车夫扶住。一路上,顾不得行礼的宫人直奔皇帝的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