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破卷+番外(47)
人没有到,燕云峤已经将沈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思量了多遍,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像被关进漆黑的山洞,有人封死了退路,告诉他这里只有黑暗,该死心了,就这样呆在里面熬到这颗流动热血的新鲜心脏变成萎缩干枯的尘埃。
再没有情爱,没有相守,更失去了再承诺和信任的勇气。
他不希望自己沦落到这副模样,他们的过往还鲜活在目,连沈倾的体温和身上的香沫味道都忘不了。
他在自我救赎,黑暗里看不见真相,就靠双手去触碰,拿沙场上磨砺出薄茧的掌心贴在山洞的石壁上,一点点的抠出来,一寸寸摸索找寻,试图找出来那些立场暧昧的漏洞,在徒手挖出来一条活路。
等阳光重新从这个新的洞口照进来,他和沈倾仍然还能续上曾经错失的把酒言欢,同行人间。
心里有着计算,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这是撩南君主的私牢,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等到沈倾来见他。
燕云峤从默写兵法策论,开始到了默写上沈倾讲过的诗词歌赋,在往后成了一个个的词或者字。
如时光回溯,最后就写到了那句“倾国倾城”。
沈倾。
当得起倾国倾城的身姿,也确实有这个来历。当时不曾认真想过,现在看当真一点儿也不狂妄。
燕云峤这些年念了这么多书,也为国效力,临危受命,沈倾对他从未有过保留,并且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连他为人处事,入宫求职,建功立业,都在他左右出谋划策。
他家先生可是撩南的太子,就算卧薪尝胆,暂时屈居他定国府,也方便自己行事,可敌国训教出来一员大将,难道沈倾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家先生总不会比他还糊涂。
随着关押的时间越久,燕云峤的身子也逐步恢复,正常的理智回潮,看事情的方向也敏锐许多。
想见的人迟迟未见到,倒是季凌双来过两次,问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关于沈倾的事情,也没什么更近一些的消息告诉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但他至少已经察觉出来,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燕云峤始终不肯相信,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先生,真的能心如止水,更不相信沈倾的身份,会毫无理由的为他国做嫁衣。
在牢房里暗无天日,没日没夜。
出去的时候却天光大好,蓝天上层云洁净,阳光和煦。
刚过了春节,正该是最冷的时候,放在飞沙关,要冰雪封山,放在大旗,屋檐下会结满了一排剔透的冰凌柱。
现在踩着燎南的土地,深冬跟天召完全不同。
几乎没怎么感觉得到寒冷,只有些凉意的微风吹拂,路上连树枝还留着绿叶未落。破了的衣袖也不觉得寒气入体,暖阳照的人极为舒服,要是有上一个小院子,在卧进躺椅里,当真是四季如春了。
一切都像极了他初见时温柔风流的先生。
燕云峤被铁索绑着手脚,走了条宫里的小道,弯弯道道的出了宫门,又黑布蒙眼塞进轿子里,直接带进了一处不大的宅院,凭耳力也知一路上押送的人都知道他身手非凡,一个个拿着利器严阵以待对着他。
宫里面不怕他记着路,反而出了宫怕他知道路,这是特意让他熟悉宫里的路线么?他有些想笑。
“这是换了个地方关着我?”
燕云峤站在院子里对身侧持刀露刃不离他的侍卫问道。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行头跟在牢房里看见的,跟随在季凌双身后的黑衣人很像,只是更为严谨,只一双沉着眉眼死死盯着他。
燕云峤没得回应,也不觉得不悦,又问,“是你们君上让你们过来的。”
这时那人才简短的“嗯”了一声。
将他送进来,其余的人就退出去站在了门口,关上大门,只剩下他与这个看着像头领一样的侍卫面对着面。
他不避开视线,坦坦荡荡的对视,那人也毫无表情,就这么盯着他。
半晌下来,燕云峤揉了揉眼睛,转身去看这个不大的院落。
随手打开几扇房门,院子小,只有几间屋子,中间的植株修剪的倒是很精致,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倒也没有制止他,只是刀刃从未收起。
房间里面陈设简略,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些看似简陋的桌椅全是上乘的黄花梨,和穆子杏卖给他的香沫是同一种木材,桌上摆放的玉石茶具也难得一见,这样分寸都要讲究,少说也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看完了一圈回来,那人仍然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燕云峤道,“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吗?让我在这干什么?”
脚上的铁链还在因为走动发出拖地的沉重响声,燕云峤并不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妥,阶下囚也没个阶下囚的自觉,走来走去就跟看自己的院子一样。
这时那人终于开口了,口吻不善,“你不要发出动静了,君上需要静养。”
“什么?!”
燕云峤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连先生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沈倾在这吗?他的伤怎么样了?”
侍卫不知道沈倾是谁,但是也知道大概指的是什么事,却不辩解指明,只道,“这是君上给你安置的地方。”
言下之意这是沈倾的地方,来不来都要按照沈倾的规矩办事。
燕云峤听了这句话,果真在庭院的石凳上入座,安静下来。
“有酒吗?”他问。
那人吹了声口哨,从侧院里出来个年纪稍长的下人,听完吩咐就下去了,再上来的时候不止带了酒,还端过来一个摆放小菜的食盘。
燕云峤自己动手,在石桌上摆好,手腕的铁链轻轻相碰,他克制着动作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桌上摆上了两个酒杯,刚斟满了一个,院门就被从外打开。
两个随从在前双双守着大门开合,等后面的人踏进来,才又关门并且在外落了锁,防范意味十足,也证明了屋子里的人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他,让他造不成威胁。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燕云峤站起身眼睛直直看着门前立着的人,这时生不出来逃跑的念头。
他想念沈倾太久了,进牢房的头十几天,因为神志不清而重复回忆过去,导致这十几天像拉长了的十几年,思念成数倍的疯长。
现在见到了人,除了站在原地发愣,竟然也没有别的动作。
燎南冬日虽然对他来说并不严寒,但沈倾体寒,还是穿了件带貂绒毛领的披风。
天青色的披风缎面,上面绣着精致低调的大片暗纹,借着阳光照射,隐约是撩南的大旗白虎纹。长发换了个束法,将墨发全部扎高起来,让那份慵懒也转化成了多几分的凌厉。
在天召,别人若是这番打扮,一定是个俊俏还未经尘事的小公子哥,但是在沈倾身上,只将他的身形显得更为笔直,利落,不言笑时神情淡漠,生疏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装点,单骨子里的尊贵气质尽显,甚至有些不容人近身。
燕云峤心里知道的事情太多,两人真正对面而立,身份悬殊也太大,正在想如何开第一句口,沈倾先走了过来。
“听说你不肯吃饭。”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只声音有些低。
燕云峤随即就想到,这是伤还没好全。
“听说先生重伤在身,也不忘批阅奏折。”
平复了心绪,燕云峤坐回去,继续将对面的酒杯斟满。
沈倾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面前摆好了一杯倒好的酒水,便言,“这酒我现在喝不了,改日吧。”
燕云峤强压下心中担忧,对沈倾的伤势只言不提,“先生答应我前年冬日,镇安府西园一叙,如今我要把酒摆在燎南的地盘上,先生才肯来见上一面。”
原本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和想念,两人间抹不清太多,掺着酸楚和隐痛,开口时种种却都先放在了一旁。
一旦需要追究和看清楚的事情太多,反倒是无法一见面就尽数淋漓的敞开向对方倒出来。
“那我过两个月,在这里给你补上。”
沈倾道,“这里的酒虽然辛辣,但喝起来不容易醉,你喜欢喝酒,可以多喝点。”
燕云峤视线未离开过他的脸,直言,“我不喜欢喝酒,我只是想到先生,才会喝酒。”
沈倾从容点点头,“原来我以前让你这么为难,需要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