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98)
“一且都是为了一个太平盛世。”
殿外传来跃出的许多只鱼儿落回水里的声音。齐棣皱眉,抬眼往殿门的方向望去,他在上阳宫呆的时间很多,洛水的鱼跃声,是不可能传到这上阳宫内的。
史官歇笔,同样侧首看向殿外,他握笔的手腕微抬,露出雪白笔尖——竟是没有蘸墨。
洛水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呐喊。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掀起一阵接一阵的金色的水浪。如寒铁一般的身影,密密麻麻,一步一顿跋涉在浅滩之上,在身后,还有更多的身影涌出水面。
一批埋伏在洛水对岸的死士已是泅渡而来!
齐棣此时的神情被大殿中央的年轻剑客看在眼里,后者心下一寒,心中一个声音大喊:
“他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此时,高大的男子提着黑铁长刀,已然跨入大殿内,他衣衫湿透,刀尖沾满了血迹,走过之处,留下了血水交融,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确实是踏着一条血路,才走到这的。
“春风似寒铁,愁杀琥珀川。”
说完,呼延东流举刀,一步跃出,跃过了犹跪在地上的年轻剑客,几滴热血溅射在了后者苍白的脸上。
昔日美丽宁静的洛水之滨,长亭之外,如今血水横流,无数尸体横陈在荒烟蔓草中,身上布满铜钱大的血窟窿。在无影弓那绝对碾压的力道和冲撞面前,虽着铠甲亦如赤身裸体。
此情此景此杀伐此寂然,亦如当年的琥珀川。
第81章 昔我往矣
”他都知道……齐棣一切都知道!“
剑客在心里大喊着,然而在旁人看来,他却只是冷冷望着那道迅捷高大的身影擦身而过,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此人。
他的手按在剑上,似乎欲阻拦那刀客;直到鲜血的热痕沿着他好看的下颚滑落,滴在地上,他也没有迈出半步。
不过是过去了一眨眼,刀尖距离齐棣,已缩短了五十步,呼延东篱看清了齐棣两鬓的白发,而齐棣则看见了刀身上最微末的光炫。
二十年前,他曾在江南看见过刀光,远不如今日这一抹,却令齐棣知道了他也是人,人就会畏死。
画面陡然生变——没人看见异变的源头在何处,整座大殿骤然寒冷了起来,呼吸皆化成了白气。
这般彻骨透体的冷,只有在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才可能遇到,而呼延东流此时正觉得自己仿佛跋涉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上——他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骨头止不住地打颤,迈出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凝固在半路。
年轻剑客轻轻啊了一声,看向那个史官。
史官提着那通体漆黑,但是毛尖雪白的毛笔,正指着呼延东流,于空中写写画画。
史官陡然一刺,呼延东流发出一声闷哼,又见那史官恣意地提笔一钩,呼延东流的刀偏了三寸。
“高,手。”
时间都仿佛放缓了,呼延东流却始终没有完全停下脚步,他走了五步,才吐出这两个字。
他身上的水珠不知何时已完全凝结成冰霜,每走一步,都要撕裂一次,而这些冰霜一旦碎裂,便融化成水,但又会很快地再次结成冰。
“别挣扎了,这只长青笔在洛水里浸润了一载寒冬,不过用了三成功力,便将你的同伴悉数禁锢,并不介意为了你悉数散出。”
听到那一身书卷气的史官徐徐说道,呼延东流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不忿,终于停下了脚步。
二十步之外的皇帝,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不像他,恐怕不是呼延怒心宠爱的那几个儿子吧。”
“我给你铺的路如何?”
“上阳宫建好的那一日,你便有了这般计划了吧。”
“无影弓?倒是我没想到的,还好,留着长青笔正好合用。”
他说了很多话,然而呼延东流却是定定望着他,奋力将刀尖对准他的脖子。
“西凉二十年前就亡了,就算呼延怒心还活着,也不会认为你就是他的继承者。”
齐棣露出同情的表情。
与此同时,外头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看来有更多的禁卫军涌入了上阳宫,把出路围得水泄不通。战鼓擂响,宛如千军万马之势。
突然间,呼延东流身上的冰霜悉数溶解。
齐棣摇摇头,可惜道,“你若方才没有停步,也许已是走到我面前了。”
“兵不厌诈,这长青笔的威力早是不同以往,能维系个半柱香便是极限了——”
呼延东流的脸,突然出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张写满仇恨、愤怒、怨念的狰狞的面容。
原先刀气竟是从未消散,始终聚集在刀尖,刀尖扎入了柔软脆弱的皮肉当中——
齐棣所想象的剧痛没有发生,刀并没扎入他的身上,那名史官挡在了他的身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那雪白清洁的毛笔刺入了呼延东流的胸口。
史官的眼睛大睁着,血不断从他嘴里冒出,他正欲大喊,好吸引外头的人进来护驾,却被迎面一击重拳砸上。
血溅飞了一地。满脸血肉模糊的史官按住毛笔,将其深深压入呼延东流体内,直到笔锋彻底没入血肉。
两人皆意识模糊起来。
齐棣的声音在呼延东流耳畔响起,“冷么?”
“等你死透了,朕会把你的身体挂在城门上。”
刚说完,似察觉到了什么,齐棣陡然扭头,看向呼延东流身后。年轻剑客不知何时竟已来到阶前,正定定望着他。
沈放是什么时候,不再跪着了?齐棣脑中竟是先冒出这一个念头。
“你要做什么?”
年轻剑客不答,竟是提剑而上。
……
“这位魍魉兄可是出身蜀州惊蛰堂?”
那个红发壮汉歪着头掏了掏耳朵,看向沈昱诚,大声地嗯了一声。
“为何加入神武阁?”
他弹了弹手指,往腰间揩去,“因为嘈杂。”
“嘈杂?”沈昱诚笑了,“一个对火器推崇备至的门派,居然嫌这世间嘈杂。”
“没错,人多,叽叽歪歪叽叽歪歪地,吵的我脑壳疼,”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尽管欲望汹涌,可当焰火燃尽,一切嘈杂终将归为宁静。”
“阁下今日就是来当那团火的么。”
“嘿嘿没错,圣人希望我们干净利落地办事,我们知沈庄主必然不会拱手交出春秋阁,我们就提前替您想了个法子,包您满意。“
”洗耳恭听。“
”沈庄主神功盖世,一对一,我们自忖无人是对手,可我们齐齐上场,又过于欺负人了不是?沈庄主自保自然不是难事,可这些……”
他努了努嘴角,意指台下的拥霞山庄弟子们,“一旦打起来,眼红手急的,可收不住了。”
“……不如就这样,我们出三个人,与沈庄主比试三场,每场两方各仅出一招。”
“若我三场都赢了呢?”沈昱诚淡淡道。
“嘿嘿,那就给沈庄主送一场白日焰火,给大家欣赏欣赏几万两银子的心意,就当是烧了这春秋阁赔礼了。”
“若我输了呢。”
“简单,沈庄主让我们进那春秋阁里把东西都带走就行。”
沈昱诚脸色不变,“不愧是志在必得,看来不管如何,这春秋阁里面的东西,我是保不住了,你们谁先上?”
“沈庄主的剑,我来领教。”睚眦说完,抽出冷刀,刀尖抵地,刺耳而尖锐,手腕轻轻一转,顿时扬出凌厉的刀气,逼得众人连连退了十几步。
他一出刀,便是煞气难掩,连同僚都不放过。
“方塬,你在这条歧路上,走得比我所想还要远。”
睚眦后仰起头,拨了拨耳边垂落的乱发,不甚在意地微眯着眼,盯着沈昱诚,“在下是过来人,或许今日之后,一向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沈庄主该跟我学学,如何笑对人生的溃败。”
“若是春秋阁毁于一旦,在下何以有明日。”
“圣人是个念旧之人,你的命,他绝不会主动要。”
沈昱诚素来温和淡然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嘲弄之色。
“沈庄主,你的剑呢。”
“手中无剑,剑意天成。阁下的这一刀,我倒是颇为好奇,不知是否有融合孤山琴音的奥妙。”
神武阁其余人的表情皆是一变。除了螭吻与睚眦走得较近,其余人和睚眦并没有私下的往来。他们只知其脾气乖张古怪,与嘲风交恶,使得一手见血封喉的快刀,出身师承等情况并不清楚。眼下听到“孤山琴音”四字,忽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