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85)
萧念锦无声笑了笑,目光淡然,后仰望天,抬手把唇边的酒渍擦掉:
“你若死了,我就把窖里你舍不得喝的那几壶酒全摔个稀巴烂,然后一把火把你的尸体连同这山烧得干干净净。”
“他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得不到我,得不到我的儿子,更得不到你。”
“就让大梁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70章 斯人已逝
仲夏午时,艳阳高照,院子里太热,就连猫都待不下去,全躲在屋里乘凉酣睡。聒噪的蝉声里,却突然传来一男一女的语声。
“这,我们这般会不会不太好——”
“来都来了,看一眼何妨?”
横卧于树上的沈放睁眼,神情不悦,琢磨着,到底何人敢擅入拥霞山庄内院——听说今晨孤山剑庭的人到了,也许就是他们的人。听声音,年纪不大。
拥霞山上热浪蒸腾,他藏身于浓密的树冠中,这个时节蚊虫滋孽,却不近他身。不仅如此,沈放的身躯连同衣衫都是干爽洁净,没有一滴汗渍。而这都是他方才闭目参悟冬瀑之境,滋养出清凉剑气的缘故。
沈放素来讨厌别人在其练剑养气时分他心神——山庄上上下下,也几乎无人这般做过。眼下这一被打扰,剑气消散,他的额头上立刻沁出了汗珠。
听见那一男一女已然到院门外,但似乎还是有些心虚,没敢直接闯入,沈放不耐烦道:
“何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细细的惊呼,像是松鼠之类的动物,脚步声响起,但又猝然而止,隐隐夹杂着刻意的低语声。
“无事便走。”失去了冬瀑之境的沈放在燠热中并没有多少耐心,语气冷淡。说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门口两人一动不动,显然并不打算走。
沈放压着火气,“我说,你们想干嘛?”
“诶——”女声惊呼道,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发出声音的女子跌跌撞撞奔进了院内。
沈放光是靠耳力,便能听出是另一个人推她进来的,他还是一动不动,横卧在树冠中。
“咦……”那女子因看不见沈放的人,发出诧异的声音。又一串足音响起,门外的另一人倒是堂堂正正走了进来。沈放已然知道,这两人跟他年纪相仿,此般冒失,定然不会是孤山剑庭的家仆,想来是方家的少爷小姐——可是,这又如何?
今晨沈放本该随爹娘一起在厅堂接见孤山剑庭一行人,他以病推脱,没想到对方却还特地找上门了。
不说明来意是吧,那我也不说话了——沈放闭上眼,尝试着续起方才的剑气。
然而又被打断了。
“请问,沈放沈公子在吗?”女子带着怯意,柔柔问道。声音就在沈放的底下传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离沈放稍远些,一个发哑但仍有些稚嫩的男声嘟囔着。
沈放无意隐匿自己的身形,他轻轻咳了一声,拨开浓密的树梢,朝下望去,正对上一个少女的眼睛。
“找我何事?”他话尚来不及问,那少女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惊慌失措地往外面一跳,跳出他的视线。沈放微微皱眉,不明白她既是来找自己,但为何又这么害怕自己。
同时,他留意到她双手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是他,真的是他……”耳尖的沈放听到那女子的嗫嚅声。
这时,树下的浓荫里又站进了一个锦衣少年,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然而脸上汗水淋漓,显然在这天气并不好受。
“你就是沈放?”听他那口气,好像对沈放是什么人物肖想了很久。
沈放有些好笑,“你们是孤山剑庭的人?”
“对,我是方堤,今晨怎么没见到你?”
沈放没有立即回答,不确定对方是否清楚自己的借口,但他既然大热天在树上呆着,显然不是有病的样子。就这迟疑的片刻,对方又道:
“你在树上干嘛?”
“练剑。”沈放脱口道。
“练剑?”方堤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正要继续追问,却被那女子轻轻拉了拉。方堤恍悟般,立即介绍道,“噢,这是我妹妹,她叫……”
那个名字像地面的水汽一般蒸发得无影无踪,在沈放的脑中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沈放不带任何感情地嗯了一声,不再往下看。他并不想与这两人说些并无意义的废话。
夏蝉犹在聒噪,少年人却沉默了,方堤被沈放的反应惹恼了,突兀道,“沈放,既然知道我们是谁,为何还在树上,你下来——”
方堤的嘴被他妹妹捂住了,说不出后半句。
“沈公子,我,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那个少女鼓起勇气终于开口说出来意,说出的话笨拙但真挚。
沈放皱了皱眉,不明这萍水相逢的人莫名其妙送自己一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谢谢,放在院内吧。”沈放纯粹不想当着方堤的面下树——他后背的热汗已打湿了衣衫。扪心自问,他眼下就想离开这树,跳进山涧溪水里降降温,然而,却不知为何,那个方堤让他下去,他瞬间就不想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方堤语调提高了。
沈放抬手抹过脸上的汗水,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烫的,他压抑着情绪,郑重道:“那,沈某谢过方姑娘的厚礼了。”
显然,他误会了方堤不满的原因,还以为是道谢不过珍重。
“我妹妹特意找你,你为何躲在树上不肯见我们?”
“躲在树上?”沈放气极反笑,脱口道,“二位怕是高看了自己。”
听到这一嗤笑,方堤气急败坏,更加认定对方是不屑与自己论交。
“这就是拥霞山庄少庄主的待客之道么?我爹一向耳提面命,督促我向拥霞山庄的少庄主学习,但没想到今日一见,居然像野猴子一般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院内响起女子的惊叫。
“小妹真是瞎了眼,对这样一个人倾心,还费心费力做了这——”
“方堤!”
方堤止住了话头。
“做了什么?”沈放不想再同方堤说话。这兄妹俩一个莽撞冲动,一个谨小慎微,他宁愿和后者说话。
方堤面露几分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说了那番话依旧没有激怒沈放,也稍稍收敛了脾气,暂时止住了口。
少女缓缓吸了一口气,道,“只是做的剑穗罢了,听说沈公子日夜练剑……”她说不下去了,热得发红的双颊更是羞红,只觉快喘不过气了。
她的心思很明显:沈放喜欢练剑,给他做了剑穗,系在剑上后,沈放一练剑就会想到她。她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已是再清楚不过,只道柔情尽在不言中,沈放自然能明白了这难以启齿的旖旎。
沈放的心思倒是落在了那物事上,“剑穗?你们孤山剑庭的人,用那玩意儿?”
“那玩意儿”四字一出,配上沈放那丝毫不掩嫌弃的口吻,少女呆住,面色随即一白。
沈放又问,“你练剑吗?”
她下意识道,“练的。”她头低了低,眼神飘忽,看向了院门口。
但是她的神态动作,沈放都瞧不到,而是自顾自说了开去。
“既然是习剑之人,怎么会不知道,练剑最下品者,便是好剑之赘饰。”沈放语气虽淡,但仍是带出几分不满之意,“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练剑上吧,我的剑从不备剑穗,以后更不会。”
沈放说完,下面却没有回音了,正奇怪着,那少女轻轻道了声,“好。”
方堤突然叫道,“好什么好?”
听到这,沈放坐了起来,不是因为方堤的这爆发的勃然大怒,而是他感到了一股蓄势待发的剑气。
这小子,来真的了?
沈放正想着,就听道:
“沈放你这个美丑不辨,没有规矩,只会练剑的傻子,今日若不从你这棵歪脖子树上滚下来给我妹妹道歉,我就把你院子里的树砍光了!”
道歉,道什么歉?方堤话音未落,沈放脑子还没想明白,树下头一阵剑风掠出,袭向院子的西南角,“咔嚓”一声,一棵槐树应声截断,树冠哗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带着灰尘的热风。
“有病?”沈放道。
方堤语噎,伸出剑,指向树上的沈放,“你下来,我们比剑!”
“算了算了……”少女带着哭声恳求她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