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8)
“娘,我没事。”沈放刚想说“我确实中了邪术”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知道他们此刻担心的肯定不是自己——越过萧念锦的肩头,他看到青霭和陆英的神色不妙。
尤其是陆英,脸色煞白。
沈放轻轻推开萧念锦,“爹,大师兄他人呢?”话音刚落,他余光中瞥到陆英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沈昱诚目光闪动,缓缓道:“他既没有按日回到下栖,也没有回到下栖,数日前我已派二十名弟子前往豫州、澜州等地寻找,方才,两名从豫州回来的弟子来报,一名马商告诉他们,曾见到一名年轻剑客与两人在平秀城外一处茶馆交手。”
“平秀城……那两人知道是什么人吗?”
“一男一女,男子用刀,女子用剑,男子道士打扮,女子绿衣软剑。”他顿了顿,“依我之见,男子应是作了伪装。”
“天底下少年剑客何其多,为何能肯定那人就是大师兄?”
“大师兄为人克己慎重,贸然与人相斗,不像是他的作风。”陆英突然插话。
沈昱诚看来一眼陆英,继续道:“那两名弟子随后赶去那间茶馆,满地横尸,除了一具尸体无明显伤痕,其他的尸体上,则是蝎心剑特有的蝎尾剑痕。”
“自那茶馆处,一直延伸向东而去,直到荒原深处,处处残留着荒雪剑的剑意,那两名弟子本就是你们大师兄带的,不会认错。”
听到沈昱诚这样说,沈放和陆英也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后者低下了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地面。
青霭沉声道:“蝎心剑这剑法无门无派,素来只孤脉相传。只是,怎么会突然对大师兄出手?
“蝎心剑昔日的主人我认识,剑法已传给她女儿了,她女儿行踪不定,销声匿迹多年,听闻已归于神武阁。”
听见这,沈放皱了皱眉,青霭神情则是愈发忧虑,陆英则依旧是低着头,恍若未闻。
沈放本想开口询问沈昱诚当日嘲风所来为何事,见青霭的反应,便开口道:“二师兄,你知道神武阁?”
青霭点点头,看了一眼沈昱诚,这才道:“师父一直让我留意江湖事态,这几日,我也耳闻神武阁的人扑杀了江湖的几个门派。”
所有人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就在这时,身后忽地有人惊呼。
他们齐齐回头,见萧念锦脸色发白,“齐棣那厮……”
“锦儿!”
沈昱诚出声制止了萧念锦接下来的话,然而又一人开口,叫他猝不及防。
“师父,我要下山去找大师兄。”
“陆英……”
“大师兄打完架之后,肯定是继续回平秀城,因为他爱听书,城里的说书老伯讲得游侠故事他最爱听了。”
“师父,你就让我下山去找找嘛。”
她强作欢颜,撒娇的语气里分明带着涩意。
“师父,我陪小师妹一起下山吧。”青霭开口道。
“你们。”沈昱诚皱了皱眉,“行吧,但是沈放,你不能去。”他看准了正要开口的沈放,斩钉截铁道。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跟我来。”
……
拥霞山庄春秋阁。
沈放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跟在沈昱诚身后,进入楼内。
关上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天色。
乌云蔽日,山雨欲来。
楼里的空气似乎较外头要陈旧,沈放嗅出一股霉味,他每次来春秋阁,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这个地方名字倒是风雅,实则像个葬着什么东西的木头棺材。
念及此,他突然意识到,沈昱诚带自己走的方向不对。
“爹,我们这是要去哪。”
“地阁”
“地阁?”沈放第一次听说这儿有个地阁。他一直以为春秋十九奉在阁楼最上层。这样看来,拥霞山庄似乎一直有比他所想更为严密的防范。
但是——自打他有意识以来,江湖一向安好,拥霞山庄又独步武林,这是在提防什么呢?
真是奇怪。他隐约嗅出了秘密的味道。莫非,沈昱诚早就知道,武林会有一个叫神武阁的东西横空出世?
沈昱诚燃起烛台,示意沈放也拿一盏,说道:“你不是有很多问题吗?”
“嗯,我想知道,神武阁是什么来头,嘲风那日找你做什么,这与大师兄与人交手一事可有关系?爹带我来春秋阁,难道和这一切都有关系吗?”
沈昱诚嘴角抽动:“你小子倒是直接。这次带你去地阁,是要给你一件我们拥霞山庄的重要之物。”
沈放心中一凛,“我们家最宝贵也就那春秋十九的剑谱了。爹,这事,居然跟剑谱有关啊?但是……祖训不是说要当上了庄主才能研习剑谱吗……虽然这庄主之位迟早也是我的……莫非大师兄真遇到什么危险了,要我修习剑法下山救他?”
他有意胡乱猜测,好让沈昱诚一时受不住他的胡言乱语,倾盘托出。
二人拐入一条暗道。
“谁跟你说最宝贵的是那剑谱了,谁跟你说给你剑谱就是让你学的了?”
“那最宝贵的……”沈放指了指自己,“难道是我?”
“滚。是你娘。”沈昱诚笑道。
沈放嘴角一咧,暗道里顿时响起父子俩的笑声。
片刻后,沈放又问:“娘很少动怒,方才她口中的齐棣,我怎么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沈昱诚口中又发出一声嗤笑。
“爹,你笑啥。”
“没什么,来,到了,把这四周壁龛的灯都点上。”
沈放照做,随着灯火亮起,一间不小的石室的轮廓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沈放怔住,因为他看见石室的墙上居然绘着一副巨大的壁画。
他仔细端详着,意识到,画的是一场场艰苦的战斗。战斗的一方,始终是持刀剑武器的人,而另一方,则是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兵器。
有扇子、箫笛、笔、钩子、绸带,甚至还有酒壶。沈放突然意识到一个诡谲的现实:他只知刀剑,因而便以为世上兵器无外乎刀剑。
这让他立即联想到那日林中因毫无经验,惨被幻术蒙骗的遭遇——还好对方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
他按捺住心中的后怕,诧异地看向沈昱诚,同时印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想——果然有秘密。
“从不知道,武林中,除了刀剑,还有这么奇妙的兵器。爹,这些壁画是……”
“这是判官笔,那钩子,是魂梦钩……”
沈昱诚走到壁画前,抬手一一指给沈放。
“你觉得这些武器如何?较剑又如何?”
沈放反问:“爹你这样问就不对了,这世间长得好看的女人不少,别人问你,较娘如何,你开心么?”
“……我说了,不要这样来对比。你这样练剑练下去,容易走上岔路。”沈昱诚早知自己儿子有视剑为发妻的“痴魔”言行,依旧有些不适,“那面墙下面,有个黑匣,里面是春秋十九。”
沈放虽早有料到,仍不免动容,随即又听沈昱诚道:“我要你替我把这剑谱送去给齐棣。”
沈放一脸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齐棣到底是谁啊,神武阁老大?他再厉害,我们堂堂拥霞山庄怎么就不战而屈了呢?”
“是不是神武阁的人把大师兄抓了,爹方才怕他们太过担心,才没说出来,然后嘲风那些臭不要脸的以大师兄来要挟你把剑谱送——”
“沈放。”
沈放恍若未闻,继续道,“自幼你就教我,生死事小,侠义事大……江湖儿女,爱则爱,恨则恨,死则死——
“臭小子这些都是你自己编的!”
沈昱诚脾气一上来,沈放猛地收住了口。紧接着,沈昱诚一口气肃声道:
“齐是皇姓。”
“棣是天子名讳。”
“齐棣,是当今大梁的皇帝!”
第7章 旧事重提
一口气说完,瞧见沈放有些呆滞,沈昱诚才放下心来:他就怕沈放不知天高地厚。谁知半响后,就听沈放不忿道:
“皇帝又如何?”
沈昱诚怔怔站在原地。沈放随口一说的五个字像一闪电般轰轰烈烈划过他的心。紧接着,他的心里下起了一场熟悉的雨水,淅淅沥沥,黏黏糊糊。
那是多年前的少年们摇橹划桨,永远也到不了头的一川江南烟雨。
这些旧事让沈昱诚有些烦躁,不由得一下子扯起了当年:“许多年前,你娘曾说过与你一模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