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41)
沧州有一句老话,迷失在夜雾中的人,他的魂魄就成了雾的一部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风渐渐平息,空气变得沉重,嘲风突然意识到,那是他这两三年来为数不多的善意的希望。
……
“你在这儿做什么?”沈放尚未来到四楼,在楼梯拐角处,方抬首,就见到那令他心跳加速的俊美面容——庄离斜倚在栏杆之上,一双细腰勾勒无遗,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
想到他就这样盯着自己一路走了上了,沈放手脚摆动地生硬起来。
“她说要沐浴更衣,我既拦不住也没法盯梢啊。”
“那扇窗是个三脚猫功夫的小贼都能打开,不能大意……”沈放脱口说了前半句,不禁有些心虚,“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
庄离耸了耸肩不甚在意,“我有个问题。既然知道她是无相楼的人,他们内部残杀,我们为何要掺和这么多。而且,最先怀疑她的人是你,提防她的也是你。”
“还是说,你想利用她……?”
“嗯,”沈放坦然道,“我进去看着她。”
庄离展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故意往沈放腰下一瞥:
“嘿,沈放,你可得管好你的……”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他的关系已近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沈放连忙甩掉这个念头。
“我不喜欢女人。”
他一脸认真,声音沙哑宛如耳语。
话刚说完,沈放没有做任何耽搁,推门而入,飞快带上了门,将不知所措,满眼写着“难以置信”“我听见了什么”“沈放你好直接”的庄离和自己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既暧昧又僵硬的奇怪气氛关在了门外。
半响,庄离神情复杂地看着紧闭的门,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噙着笑意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闷骚。”
第34章 大雾欲来
沈放刚踏入屋内,就听见一女子的轻呼。
遭了,都怪庄离,居然忘记敲门……幸好有一处屏风恰到好处地隔开了他的视线,而热气氤氲间,他看不真切南宫芙云的所在。
沈放强作镇定地关上门,屋外一片死寂,庄离显然一时消化不了那过于刺激的信息。
“为了姑娘的安危,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海涵。在下收敛气息站于此处,眼睛绝不会离开对面那扇窗。”
沈放顿了顿,又补了句:“请南宫姑娘当在下并不存在就好。”
无人应答,依稀可闻屋内某处的木盆当中热浪微荡,击起清灵的水声,夹杂着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穿透屋内氤氲的热气送入了沈放的耳中。
听见这声叹息,确认此处南宫芙云还活着后,沈放便如自己所说的,将凌厉的剑气隐匿,几乎抹去了自己存在感,无声无息如人偶般伫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思绪清明的沈放调动了全部感官,留意着屋内的动静,但这样的坏处是,他的神思会过于兴奋,偶有往昔的片段在不经意间闪现。
眼前飞逝的熟悉一幕是幽辟林木间的一崖瀑布,珠玉飞溅,满心清畅。
往年在拥霞山,每逢霜降,李无恨、青霭和沈放师兄弟三人会带着其余的男弟子,一行约莫十二三人,齐齐前往后山一处瀑布净体醒神。
霜降时的气温已是寒凉,一路有说有笑的少年们一旦近了瀑布,便会自觉噤声不言,挨个除去外衣走入水中,在瀑布中一动不动半个时辰,才遍体透凉的走上岸来。
紧接着画面闪过,眼前的一幕是,山庄大门外停放着一架被两头一黑一红的骏马拉着的大马车,马车周围错落站着数名剑客。他们着青衫,很年轻,不是拥霞山庄的弟子。
仅凭这一眼,沈放就记了起来。那是孤山剑庭的剑首方行舟携膝下一儿一女拜谒拥霞山庄,距今已有三年了。
神思恍惚有些气馁的沈放在那时说了不甚符合礼数之言,只记得那名少女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踏出了厅门。之后的事,便过于混乱,最后的一幕,便是自己送孤山剑庭的人走出大门。
他的目光虽是落在那些青衫剑客身上,但心思却依旧在纠缠着那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滞涩剑意。
当他回过神时,少女搭乘那辆的马车已渐渐消失在昏暝的山道上。
离开拥霞山庄后的这一路倒是没有见到孤山剑庭的人,他们要是从豫州孤山出来拦截,倒应该早已遇上。也不知道他们这次选择的立场是如何,是否遇到了神武阁的刁难。
画面再次闪过,沈放的视线却被一大片似碧波流动的绿色挡住。
那绿色是一条曳地的碧绿丝裙子。在沈放自然而然的平视之下,他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丝裙上方的一段雪白。
沈放立即意识到了雪白的是什么,也立即做出了反应。
他微微侧首,波澜不惊道,“南宫姑娘的身手比我想得还要厉害,竟是悄无声息地换好了衣裳。”
身姿高挑纤细的女人的黑发被一根玉簪简单地拢在脑后,此刻的她不再是靠着妆容,而是确确实实带着几分清水出芙蓉的雅致。若不是因为裸露出肩颈,沈放甚至愿意给予她“端庄”这个评价。
她眉骨眼窝的轮廓其实颇有几分英气,不过这丝本就不易被察觉英气先前被妆容给遮蔽了。
她和南宫负云应确实长得很相似。沈放稍微浮想,便能勾勒出一个相似的男子的轮廓。
不俗的容貌,聪明,多疑且狡猾。
这样的特点被他们两人分享着。
“阁下过奖了,这是我滴在水中的香油的功劳,它挥发出的味道能让人的心跳慢下来,相应地,人对一些细微的动静的反应也随之变缓。”
这不等于说我方才在这儿站了半天是没用么?这就是南宫芙云敢大胆一人留在屋内的凭借?显然,她自己的状态并没有受影响。
“小女子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沈放眉眼温润了几分,“拥霞山庄沈放。”
他并不意外地看到南宫芙云眸中先是闪过一道诧异,紧接着,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沈放一时不急着做结论。
“门外那个轻功着实了得的少侠倒不像是拥霞山庄的人,不过似乎和你关系颇好啊。”
沈放不置可否,含笑道,“南宫姑娘若是想与我们二人好好聊一聊,不如先把衣服穿好。”
说罢,他走到房间的另一侧,立于卧榻前。
南宫芙云故作嗔怪地瞪了沈放一眼,一对美眸顾盼生辉,反问道:“我们关起门来说话,何必这般拘谨?何况,方才我□□,阁下都敢擅自闯入,眼下还怕多一个男人见到我身子?”
沈放摇摇头,带着一丝无奈道:“姑娘误会了,门外那个从小没见过什么女人,连人都很少接触,我只是替他着想,怕他受不了刺激。”
话音刚落,床上的软被便被他扬起抛出,径直朝南宫芙云飞去,兜头盖上她的大半个身子。
“你!”
“庄离。”对南宫芙云的不悦恍若未闻,沈放目光恢复了淡然,朝门外喊道。
门外的庄离依旧是倚栏而立,身姿慵懒放松,听到沈放轻轻唤他,想来并无意外,旋即微微仰首闭目,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在确认自己已完全消化完沈放所给的“惊吓”后,才缓步推门而入。
屋内的男女分立于屋内一角,沈放立于榻前,南宫芙云站在窗前,中间隔着一大犹在冒着热气的大木盆。
第一眼他还以为南宫芙云穿着个粗花大棉袄,下一刻,认出那是床上被褥的庄离不禁左眉微挑:
这两人之前在做什么……
“我怕南宫姑娘着凉,给她丢了软被。”
沈放从容道,但一双眸子却是飘忽不定,掠过庄离的头发、肩膀、腰间和衣衫下摆,就是不看庄离的眼睛。
庄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仰天大笑,因为他原以为沈放说起那种事也是从容淡定,毫不扭捏,现在发现沈放只不过是在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与害羞。
“好,好像是有点冷……”庄离说着朴素的话语。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沈放却是心中咯噔一下
按理来说,两人之间这般古怪的氛围,南宫芙云应是能敏锐捕捉道,可是她听见庄离说的那句话,却似若有所思。
庄离敛容对南宫芙云道,“南宫姑娘,夜雾过境的异象在澜州这也是偶有发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