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38)
“今夜会有大事?”
东流点点头,又满上了一碗酒。“我不能说的太多,二位若是待在栖云楼的房内,闭门不出,应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跟无相楼有关?”沈放直接问道。
东流没有抬眼,似乎早就知道沈放会这般追问,他抿了一口酒,“沈公子方才不愿告知在下是为何惹到了无相楼,眼下在下已猜出缘由,我只能劝告沈公子一句,不管你对无相楼有何计划,不要在今夜行动。”
沈放知道东流是以为自己会去无相楼夺回剑谱。他决定多问几句无相楼的事情。
“东流兄又是为何与无相楼为敌?”
庄离听到这,也不禁看了东流一眼。
“昔年无相楼曾卖过我的一些消息,害死了我几个兄弟,我便杀了南宫负云手下几个人报仇,这梁子便结下了。”
“他派人追杀我三次,三次无功而返,便不再理会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庄离诧异道:“他是放了你一马?”
“倒也谈不上,只是南宫负云性情古怪无常,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若是要杀人,只许出手三次,我侥幸逃脱了第三次,他便不再纠缠我。”
沈放和庄离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东流看出他们的想法,笑了笑,“我本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为了让我麻痹大意,然而这一年过去了,我确实没有再遇到任何无相楼的人。看来惯用淬毒暗器之人也不一定是个食言之辈。”
他想了想,又道:“也许身为生意人,他权衡利弊后,不愿再在我身上浪费心力吧。”
“从这点上看,他是个头脑非常冷静的对手。”沈放作出了评价。
“没错,而且无相楼家大业大,除了亲自出手,还出得起钱买各路杀手,与它结怨,会给自己增添很多麻烦。在那以后,我便尽量避其锋芒。”
“侥幸逃脱?”沈放记得东流拦下那枚暗器的所使的那一刀出神入化,追问道:“第三次追杀你的,莫非是南宫负云本人?”
“没错。”东流暗自环顾四周,似在确认周围有无好打探之人,紧接着忽地卷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条结实黢黑的手臂。沈放和庄离第一眼并未看出异样,可顺着往上看去,却见那手臂而到了手肘处却是陡然收缩变窄,焦枯宛如树皮的皮肤之下没有血肉,像是拧成了一团的粗麻绳,颇为诡异惊悚。
沈放眼皮一跳,庄离更是一怔。
东流立刻放下了衣袖,又瞥了一圈周围的客人,轻轻道,“我落入南宫负云精心布置的圈套,右臂中了他的叠翠浮青掌,若非我果断自削该处血肉,否则便是废了整条手臂。”
“所幸,后来遇到了一野游在外的神医相助,他将寒铁置入体内,撑起了这处,我才得以继续用刀。”
沈放见东流神色无异,奇道:“你当真不想找南宫负云报仇?”
东流对上了沈放的目光,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淡淡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待犹在思索的沈放回应,他接着道:“我说这么多,也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小看南宫负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进入无相楼。”
东流的意思很明显了,并不看好沈放与南宫负云相斗。
南宫负云的武功真有那么强?
沈放悠悠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一路上,我已想得很明白了。”
坐在他旁边的庄离听到这,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腹诽道:先前沈放明明同自己说他根本不想上门打架的!
沈放似乎浑然不觉庄离的反应,淡定端起刚刚倒满的第二碗酒。他已渐渐适应了那强烈的口感。
三人无言了数秒,庄离突然开口,“方才吃太多了,我出去走走,你们接着聊。”
说罢,他站起身,冲有些惊讶的沈放道,“我去去就回,顺便看看周围情况。”
沈放点了点头,知庄离大概是听了东流所说,有些不放心。
庄离一走,沈放则想起方才东流抡起衣袖时,在那只遒劲的手腕上,露出的一截极为突兀的红绳。
“怎么了?”
想来是神情的困惑被东流捕捉道,沈放听他这么一问,决计坦然。
“噢,只是方才无意间瞧见东流兄手上一截红绳,觉得有趣罢了,还望东流兄不要见怪。”
沈放微微思忖,便明白是与什么红颜知己有关,不欲多问。
“噢,这个啊。”东流却是大方地露出那系着红绳的手腕,目光落在了上头。
沈放看清,红绳的做工极为粗糙,想来是女子随手编制而成,但颜色依旧鲜艳饱满,保存得相当好,应与完工之时并无二样。
他只得作淡定道,“想来,此物一定对东流兄很重要了。”
“嗯,故人遗物,时时感怀。”
东流的目光柔和了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温柔。
听见“遗物”二字,又眼见东流自然而然流露这番柔情,沈放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毕竟他们的交情还远没到深究对方伤心事的地步。
他只得缓缓点了点头,喝酒。
东流笑了笑,转而提起些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沈放发现此人见多识广,去过不少地方。本想继续聊下去,然而庄离一直没有回来,沈放不太放心,喝完第三碗酒,便与东流作别告辞。
二楼的客人早已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他们二人。
离桌前,沈放终于忍不住道:“在下孤陋寡闻,实在认不出东流兄手上这柄好刀。若不是因为各有要事在身,很想与东流兄讨教一番。”
“我也很想用血荆与惊鸿剑较量一番。”东流喝下最后一碗酒,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坦然道:“沈公子认不出实属再正常不过,这柄刀和在下一样,都来自昆仑以西。”
东流所说掷地有声。
沈放神情一动,一时间脑海中思绪纷杂,联想到方才此人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和更恨的仇人,竟没有纠正东流对乙未剑的称谓。
半响后,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一时间,相顾无言。
沈放凝眸,“我并没有识出东流兄的刀术,也不可能猜出东流兄的来历,何须如实告知在下?若是沈放没有猜错,阁下的身份,是这片土地上一等一的秘密。”
“我信得过沈公子,沈公子也该信得鄙人的刀术。”东流含笑抱拳,示意沈放,他该走了。
沈放神情不变,颔首道:“万事小心。”
二人抱拳作别,沈放转身离去,身后的东流悠悠喝着酒,望向窗外夜空的一轮皎月,眸中却不再平静,似隐有风云。
栖云楼三楼的一间客房内,一名衣着端庄的盘发女子刚落笔写了一封书信,寥寥数笔概括她方才在二楼无意间听到的话,她看了两遍,落款,折好,推开窗,双指置于唇间,吹起一声哨音。
此时的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花了不少心思装扮,才没有引起那三人的注意。
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落于窗上。
她手指刚要把卷好的信笺绑在鸽腿上,忽有感应,匆忙闪身——一片薄如雪的羽刃贴着她腰间飞过,插入方才鸽子所立之处,几片鸽羽在空中缓缓落下。
那只鸽子被女子先前的动静扰动,早已惊惶地飞走。
“什么人?”女子厉声喝道,一双漂亮的杏眼危险地眯了起来,看向大门处。
她下意识要拔剑,但想起了嘲风的叮嘱。
大门紧闭,然而糊纸已破了个缝,方才正是有人在门外射出那枚羽刃。
她没有轻举妄动,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第一,保证自己活着。
第二,倘若必死,如何将消息告知其余人。
那封写好的信笺突然提醒了她,出手的人或许是为了这封信来的。她目光一寒,见又一枚羽刃从门外射入。
她一边嗤笑着对方故技重施,小觑了她,一边轻巧地避开,目光忽地凝在了那与先前有些不同的羽刃之上。
那羽刃上拴着一卷信。
紧接着,窗外,门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足音。
她狐疑着等候了数秒,没有放松警惕,最终抽出了蝎心剑,反手负剑于后背,拔下那刺入床头的羽刃。
摊开信纸,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青,颇为难看,死死盯着那上面的字。
“螭吻从睚眦处私纳画剑堂剑谱。”
她认出了那是谁的笔迹,也知道这种毫无拖沓的口吻,是写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