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25)
管家表情惊惧不已又痛苦至极,源源不断的血顺着嘴角淌下。他咬到了舌头。
鲜红的血落入积水中,但是却并非被稀释冲淡,而是一眨眼间就被吸收。
这些地上的积水竟然像有生命一般!它们在吮吸着管家滴落的血!果然今日的大雨有古怪。
而魃所踏之处,积水悄无声息地渐渐朝别处散开,显然是有意避开了自己的身体。
魃与灵蛇……这就是所谓的天克的血脉么………魃不由得想到这个传闻。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回过神的魃读出了管家眼中的哀求。
“说来有趣,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谁更残忍。”
大祭司哧哧一笑,“反正他已活不长了,我物尽其用不好么。”
魃没有半秒迟疑,右手作刀,对着管家的面门直直劈下。
喀!
颅骨碎裂的脆音异常清晰。
魃绕过已是死人的管家,抬掌朝依旧坐着的大祭司的膝盖拍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实则是是催发大祭司所中“雨”毒的关键所在。一旦雨毒散进周身经脉,大祭司便会瞬间变成一道干尸。
之所以取名为“雨”,实则是魃族有些古怪的幽默和嘲弄。
魃心知自己这一击非同小可,是胜败关键,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面前那个容颜不见半分苍老的男子的目光还是这般从容!
可魃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并不知道那边的傀儡还能撑多久。若是“雨”毒被解开,他自忖自己在大祭司面前是毫无胜算。
一掌拍空。
魃漆黑的瞳仁陡然一缩,有一股炽热霎时间绕上了自己的腰腹,束缚住了自己。
已死的管家正在用两条已经称不上双臂的东西,死死环住魃的腰臂,不断收缩着。
魃感到呼吸有些艰难,还欲挣扎,却见大祭司猝然站了起身,神色诧异至极,同时抬手对着自己一推。
大祭司的掌并未真的触及他的身驱,但是魃却感到一股强劲阴寒的内劲扑面而来。
魃被这道掌力拍飞,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心如死灰:大祭司既然已自行催动内力,那么看来自己的‘雨’已被解开——不知大祭司利用所谓的鳞镜之术和那边的蛇侍,到底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大祭司的脚底缓缓溢出血水。这些血在雨中没有稀释成影,也没有被吸收,反而越来越浓稠。
魃愕然:是谁的血?
但更令魃惊讶的是,大祭司此时恢复如常人的眼眸中,竟流出两行清澈的眼泪。
这是极为强烈的属于人的感情。
“竟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真是令人不安啊。”
雨中的大祭司微微低着头喃喃自语,颇有些萧瑟落寞之感。
下一秒,他重重地跪在了院中,跪地的一瞬间,风嚎雨应,滂沱大雨更为狂烈地倾泻而下,冲破了他身上那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打湿的得彻底。
浑身湿淋淋的大祭司此时瞳孔黯淡亦如那一头披散的黑发,不带半分光泽。
“更没想到前来梁国第一战,就是与宿敌魃族,实在是有些不详。”
“今日已无意间做此牺牲,若不能毁掉化龙盏,散尽梁国国运,岂有脸面回南疆……”
魃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悚然,他不知道大祭司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此时他的内心激起强烈的面对极端危险时的预感:他必须立刻做些什么……否则……
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握拳,转腕……
也就在同一时间,大祭司抬起手,管家直直向后栽倒在雨中,无数滴焦味与血腥味混杂的雨水溅至魃的身上,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同时,一抹早在大祭司进入门内时,就已不知不觉间靠近当时还是“吴知府”的魃的蛇影,轻轻松松缠绕上了魃的颈间。
“魃。”大祭司嗓音低沉,如唤他虔诚的信徒。
魃应声抬头。不知为何,此时的魃觉得,服从面前的男人是世上唯一正确的事,也是唯一可以让自己愉悦的事。
“种蛊之人乃吾,非吾之命,蛊血之盟不可破。”
出于对大梁皇帝身旁能人异士的敬重,大祭司诵念蛊咒,巩固了蛊术,确信除了宿主身死,无人可破此蛊。
说完之后,大祭司静待了三秒,见并无激烈的抵抗,才沙哑着继续道:
“第一件事,我要你即日回去告诉齐棣,灵蛇沼大祭司只是出来讨了一滴昆仑雨,已出宣州返回灵蛇沼域。”
“是。”
“第二件事,告诉他,‘寸草’的人会在豫州展开行动,具体是什么行动,你不清楚,只知道,会死很多人。”
“是。”
大祭司没有再说话,魃从雨中站了起来,天边再次有一道闪电打过,在一刹那间,清晰地映照出两人的身影和面容。
在雨水的冲刷下,“吴知府”的样貌渐渐被洗掉,大祭司发现,魃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年轻,几乎才二十岁的样子。
同所有魃族人一样,天生体格精瘦,瞳孔漆黑似夜。
大祭司的目光汇聚在魃垂下的右手,眸子流露出困惑。
魃右手的无名指不见了。
大祭司蹙眉,眸子带着危险的光,警觉地走向侧边的院子。方才,魃的傀儡正是与自己的蛇侍在此处交战。
那本是由仆人专门料理花草的院子,此刻已成一片焦土。
在院子的正中间,是一具巨大焦黑的扭曲蛇尸,漆黑的蛇头保持着昂扬向天的状态,血口大张——在被献祭前的最后一刻,他的蛇侍依旧在渴求着血蛊的垂怜。
蛇尸是不完整的。在大祭司以鳞镜之术映照的伤害生效之前,蛇侍就被魃的傀儡切割了尾部的一块血肉。
血肉落在一旁,在雨中微微颤动。颤动的来源,是那只细小的青蛇。她正在贪婪地进食着——显然,她对蛇伴的哀悼不过只维持了片刻,饥饿是更为强烈的驱动,而吞噬蛇侍的部□□体,会让她更强。
在大祭司看向它的一瞬间,它弱小细长的身躯猛地一缩,朝后飞快地爬了开去。
大祭司的怒火压过了悲恸。
傀儡是魃族以焦枯之人身体的一部分组成的人形死物,供魃族驱策。魃族还有不少秘密是大祭司所不知道的,因此,他必须保证这个傀儡在自己手中化为碎屑,否则,会有他难以估计的隐患。
眼下,这座庭院里,并没有那个戴着斗笠的傀儡的存在。
他逃了。是那个消失的无名指的问题。
雨势渐渐转弱,云层后依稀有了朦脓的月光。大祭司飞身掠向墙顶,一眼看见了墙外树下的斗笠。
是那傀儡匆匆逃走时留下的东西。
看来,那无名指果然驱策了这个傀儡,还让傀儡不再惧怕雨水。
大祭司放弃了追赶,尽管距离魃中蛊也不过是半柱香时间,但他毕竟年少时在昆仑见识过傀儡替魃族攀越雪山的身手。
哪怕此地只是平原,哪怕他的武功身法再诡异高深,他也只是个活生生的人,而要想追上一个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知疲惫的并且是极有可能得到了一点魃的意识的死物,都是不可能的。
他回到了魃所在的院中。
魃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态,失去生机的头颅微垂,那失去无名指的右手在大祭司看来是如此的刺眼。
这场倾盆大雨,这座庭院,所谓的拜谒宣州知府,本就是只是为了抓住齐棣派出的斥候设下的陷阱。
只是,大祭司和那个人都没有料到,神武阁斥候中,居然有魃族之人。
大祭司隐隐感到一丝不安:那个人真的不知道么,还是有意……
大祭司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血誓之约一事。他必须将魃的傀儡出逃一事告知那个人。
他轻轻击掌,“唤醒”了魃。
所有中蛊之人,会在两个时辰前的任意节点醒来,并忘记前后发生之事。
魃的眼睛眨了眨,自如地笑着道,“大祭司,你的蛊惑对我来说不管用。”
大祭司面无表情,显然早已习惯。他眼看着魃□□而出回去复命,身后隐隐带着一道蛇影。
大祭司则来到后院,寻了一辆马车,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那条赤蛇察觉到他的情绪,并没有多加骚动,而是默默爬进了车厢,蜷缩在了一角,安静消化着腹内的食物。
冷月之下,马车碾过湿漉漉,泛着银色的色泽的路面,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