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21)
“好了。”
终于,等到庄离这一声,沈放按捺下激动,伸出手接过那属于自己的烤鱼,郑重道了一句“谢谢”,顾不得烫嘴,就狼吞虎咽起来。
“有何可谢,今日我给你烤鱼,明日你请吃我好的。”庄离淡淡一笑,低头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
饱腹后,心情皆雀跃起来的二人各自寻了处地方洗澡。
沈放回来时,见庄离已将外衣挂在了篝火旁,人只穿了一件里衫已躺在亭中,身下是铺好的干草。本有些拘束的沈放见状,也卸下了外衣,挂在一旁,自己在亭外铺好的草叶上盘腿而坐。春寒料峭,他想借着篝火,暖暖身子。
“这些,都是你跟你师父学的啊?”沈放好奇道。这几日他已隐约察觉,庄离虽是有很多赖以为生的本能和习惯,但是本身性子却是慵懒散漫的。想来,不管是生火还是烤鱼的水平,只能是经历造就的。
“算是无师自通吧,遇到我师父前,我也自由自在地流浪过一段时间。”
沈放心想,这人偏要说是“自由自在”。
“像你这种平平无奇出身的人,肯定很好奇我的经历吧。”
沈放夸张地上下晃了晃脑袋,同时弯腰添了一把干树枝。
“很小的时候,爹抛弃了娘,我娘为了转入别人家做妾,将我遗弃,不过我在那人家附近转悠了一年,等着她回心转意,可惜只等到了她因病去世的消息。”
“后来遇到云游到该处的师父,便带我回了北荒。”
闻者黯然神伤,说者却是轻描淡写、三言两语便说尽。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换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样总不过分了吧。”庄离突然道。
沈放一怔,忽然想起两人在上山时的对话,不禁有些好笑,“喂,你这人,倒有些记仇。”
“谁记仇?我就咬了你一口,你不还惦记着么?”
“行,今日就定下这规矩,一问换一问,来,快问。”
庄离狡黠一笑,“你肯定以为我要问剑谱之事,我偏不,我想知道,你右手手背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沈放倒不奇怪庄离发现了这道疤,只是不明白他为何感兴趣,微微想了想,道,“你知道孤山剑庭吗?”
“略有耳闻。”
“很多年前得罪了他们的小少爷,一不注意就挨了这一剑。”
“唉?孤山剑庭的小少爷,怎么比得过拥霞山庄的小少爷你啊,听上去倒是另有隐情。”
“还能有什么隐情,年少不懂事,出言得罪了呗。”
“你爹不替你出头?噢我知道,一定是他爹替他出头,你爹碍于身份——”
“得得得,”沈放打断了庄离,“哪有这么复杂,说好的一个问题,你这顺藤摸瓜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庄离看出沈放确实不愿说,被扫了兴致,长叹一口气,随即又道,“好吧。那你问,哦对,你不是不问我师父是谁吗,我偏要告诉你我师父是谁……”
沈放心道,还能这样?
“我师父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但论轻功与瞳术,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庄离轻轻道,“只可惜轻功我是学到了八成,寒潭影却是始终不够得心应手。”
“为何?”沈放脱口道,问完才想这算不算第二个问题。
庄离浑然不觉,“师父说我心不静,机缘未到,我这翩翩少年,不正是该红尘翻滚的时候么,怎么静啊?”
“你那日在拥霞山庄,刻意冷漠孤高的样子,倒是也把我唬住过,谁知你是这般……”
庄离抗议道,“那不叫刻意,那是我的另一面。”
“好好好。”沈放笑着附和,又听庄离道,“那日北冥鸢受伤,我心中确实极为生气,毕竟在焉支山,师父不在山上的时候,都是我与他相依为命。”
沈放心道,原来那只鸟叫北冥鸢,旋即愕然,“你们焉支山就你们二人?”
“这话可就不够准确,何止焉支山,大多数时候方圆百里就我们二人。”庄离纠正道,“以前还是有些牧民,不过遇到了老欺负我,我师父就把他们赶跑了,哈哈,我师父很厉害吧。”
见那边的沈放忽地不接话了,他侧了个身子,手肘撑地托着头,望向沈放。
“累了?累就来休息,瞧我多贤惠,床都给你铺好了。”
“庄离你是不是……”沈放心猛地一跳,想骂他有病,但是听了他先前的话却一时说不出口。
庄离轻哼了一声,复又躺下,“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开不起玩笑。”
沈放又问:“你师父是哪里人?”
“他云游多年,我怀疑他都忘了自己所来之处。”
沈放心想,也许庄离师父和爹当年曾结识。一旁庄离又打了个哈欠。
“你试试把眼睛闭上?”
“做甚?”庄离警觉道。
“闭上眼睛,过一会儿也许就能睡着了。”
“我不睡,我还有正事没问你。”
“爱睡不睡,我又不是你爹。”沈放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这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亭中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庄离被逗得不可开交,“沈放,你这般说话的时候比较有意思,别一天到晚装个正人君子。”
沈放愕然,“不会用词别乱用!那个……你说吧,什么正事?春秋十九?无相楼?”
“嗯,你要上哪儿追无相楼?”
“若真是无相楼干的,他们的据点倒是清楚,只是,不一定能见到他们楼主。”
“你还觉得另有其人?”
“伤是刀所致,这不会有错。无相楼武学神秘,若是刀剑这等武林惯用兵器,没必要遮遮掩掩,而且,我听闻,不仅他们普通门人不佩刀剑,就连楼主南宫负云和其他几位高手偶有的几次现身都是双手空空,除非——
沈放顿了顿,“他们的兵器也能造成刀伤的效果。当然,我这也是一种直觉的推测,以无相楼为目标也并无不可。反正,很快我们就要到澜州了。”
“若是剑谱追不回来,怎么办?”
沈放知道,这才是庄离真正想问的问题。他思忖了片刻,笑着道,“乐见其成。”
“乐见其成?”庄离先是一怔,随即清醒了不少。
“皇帝他翻云覆雨等闲间,剑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象征,一个把柄,对我们这些江湖鱼虾来说,却是无价之宝,被无相楼拿去,也好过落在皇宫蒙尘,我沈放大不了一死。”
庄离一下子坐起,严肃道:“你以为是你一死就能解决的么。”
“当然不是。”沈放摇摇头,“我其实这一路都在想,除了违抗皇命,和双手奉上剑谱,还有没有第三条路走,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此般身不由己了。”
“拥霞山庄上上下下百口人,我爹娘,还有已经赔上的我师兄的一条命……莫非还真能揭竿而起,一朝作反贼么?”
瞧见庄离脸色的变化,沈放的声音渐渐低缓,没有再说下去。
庄离心中诧异,蹙眉道,“这些,是你一直想着的事情吗……”
沈放不答反问,“庄离,你有想过皇宫是什么样的么。”
庄离一怔,失笑道,“有意思,堂堂的少庄主问我这个小贼,皇宫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进去看看,只可惜,那种地方,进去了就难出来了……”
说到这,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暗暗看了一眼沈放脸色,却看不出个明堂。
“我爹当日亲口说,派我去皇宫送剑谱是当‘质子’,好让皇帝免于对拥霞山庄的顾虑,”沈放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乙未剑,“我本欲无穷游,习逍遥剑,谁知有朝一日变故之大,竟要去做他人掌中物,笼中雀……”
他嘴角微微扬起,“但若这样能替大师兄报仇,换得山庄安宁,江湖太平,我沈放一人的失意,也许当真算不得什么。”
说罢又突然转过头,盯着庄离的眼睛,把庄离吓了一跳。
“庄离,你师父一定告诉过你,倘若我起了退缩逃匿之心,你便以幻术欺骗我,想方设法让我把剑谱送入皇宫,是不是?”
庄离心中虽惊骇,目光却没有闪躲。
“看你的样子,我说对了。如此,那你千万不要辜负你师父。”沈放挺了挺背,面容在阴影中若影若现,庄离看不真切,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今日秦岭剑派那两人说的倒没错,拥霞山庄奉上剑谱,确实令武林不少门派心寒。我爹虽然没和我言明,但我明白他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