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仍不知道梅疏生是如何一个人在大街上的,又是如何遇见李重山的。梅疏生一向温厚,也不曾向他提过。
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这对梅疏生来说,是无妄之灾。
马车里,老管家宽厚的手掌覆在江逝水的手上:“公子?”
江逝水恍然回神,兀自定了定心神:“我没事。”
*
马车很快就在桐文巷前停下,江逝水跳下马车,急急地推开门进去。
江府的别院有很多,为了躲开李重山,江逝水刻意挑了个最隐蔽的地方给梅疏生,过来的时候还让人绕了路,却不想只躲了一晚上。
他没想到李重山会亲自来淮阳,还提早过来了。
想到李重山从前做过的事情,他有些着急,穿过走廊,径直闯入堂前,直到梅疏生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逝水。”
他这才回神,见梅疏生安然无恙,暗中松了口气。
梅疏生与李重山两人都坐在堂前说话。李重山面上虽是笑着的,在看见江逝水慌里慌张地闯进来之后,面上笑意不改,手却扣紧了桌角,指尖泛白。
江逝水生怕他对梅疏生做什么似的。
而江逝水自觉失态,也收敛了神色,在梅疏生身边坐下。
三个人客客气气地说着赈灾的事情,假模假样的。过了一会儿,就陷入沉默。
李重山对梅疏生道:“你休息,我同逝水去看看灾民。”
江逝水不愿意让他在梅疏生这儿久留,也点头称是。
梅疏生笑着道:“慢走。”他有意提点江逝水:“逝水,以民为重,万不可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
最后他二人一同离开,一路无话,走到宅院门前时,正好吴易赶着装满药材的马车过来。他跳下马车,刻意道:“将军,药材都拿来了。”
李重山颔首:“送进去。”他又看向江逝水,江逝水神色淡淡,仿佛没有听见。他只好有意放缓了语气,道:“有一些好药材,对梅疏生的腿有用,我就让人拿过来了。”
江逝水作揖:“那我就替世兄谢过李将军。”
李重山抿了抿唇,又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孟神医,让他给梅疏生看看。”
“多谢将军。”
他总是这副模样,李重山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他伸手勾住江逝水的衣袖,愈发低了声调:“逝水,我当时喝醉了,被嫉妒冲昏了头。我已经知道错了,能补偿的我都做了,你别生气了。”
江逝水在原地站定,吐出一口浊气。
他当然知道,依李重山的性子,他是绝不会知道错的,他不过是后悔事情没做得更隐秘些,还留下后面的麻烦。
可是他也不能说。
方才在堂中,讲起赈灾的事情,梅疏生暗中提点他,不要惹恼李重山。惹恼了他,不单是江逝水自己,淮阳城的百姓都不好过。
江逝水自己何尝不知?如今李重山还有耐心,才陪他闹一闹。等过了头,事情便不是这样的了。
年少时候那一点简单的心思,江逝水实在不愿意用它来算计。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等把这位李将军安安稳稳地送走,淮阳城一切都恢复之前的模样,那就好了。
于是江逝水回过头,朝他很别扭地笑了一下。李重山却欣喜若狂,有力的手臂按住他的肩,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江逝水不太自在,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把头别到一边去。李重山比他高一些,蹭了蹭他的鬓角,在他身上丢了魂魄一般,低声唤道:“小公子。”
“我带你去骑马,我驯了许多马,都带过来了,你肯定喜欢。还有两件宫里的披风,你喜欢的红颜色的,给你穿。”
“只要小公子愿意,我永远是小公子的马奴。”
作者有话要说:逝水:你看我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吗jpg.
小可爱们喜欢这篇文的话就加个收藏吧~胖胖生哭着说
感谢居味火锅的1个地雷!
感谢地狱小王子的66瓶营养液!感谢朔方黎明的30瓶营养液!感谢居味火锅的18瓶营养液!感谢骆之、Mia的10瓶营养液!感谢an的9瓶营养液!
第一章 难始终
淮阳城三个城门外都搭了粥棚,也用茅草搭起许多临时住所,灾民们都被安置在这里。
正午时分,粥棚炉灶里开了火,开始煮粥。灾民们捧着粥碗,早早地就在外边排队等候。
江逝水引李重山在城外看了一圈,走得离灾民远一些了,才试探着看向他,轻声道:“将军,江府所剩的粮食已经不多。我前几日与隔壁州郡的陈府、崔府通了信,想来他们那儿的粮食也所剩无几,途中还要耗费些时日,将军带来的……”
一路行来,李重山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目光不曾挪开片刻。此时也是如此。
那样炙热的眼神,看得江逝水有些不舒服。想来李重山根本没有在听,他也就住了口。他往边上挪了挪,沉下脸色,再正正经经地唤了一声:“将军。”
李重山这才回过神,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带笑:“我带你去马场骑马。”
说完这话,他就把江逝水拽走了。江逝水一句话也来不及再讲,只能朝老管家摆了摆手,让他不用担心,也不用跟上来。
江府在淮阳城外有马场。从前李重山还是江府的马奴时,就跟着师傅在马场里驯马。江小公子骑的第一匹马,就是他驯的。也是他牵着缰绳,护着江小公子走了一路。
只是今冬大雪,百姓都没有粮食,遑论马匹。
灾民涌到淮阳城外时,曾经闯入马场,与马匹争食草料。江逝水知道之后,便吩咐只留下运粮的马匹,其余马匹宰杀殆尽,就连江逝水自己的坐骑也不曾幸免。
所以现今的马场里冷清清的。
李重山站在马厩外,看向江逝水:“我从前给你的那匹小红也没了?”
“小红”就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是李重山做马奴时,驯得最好的一匹马。原本野性难改的一匹小马,被他驯得温顺乖巧。驯好之后,就给了江逝水。
就是前几日,江逝水连这匹马也没有留下。
要说实话,李重山肯定会不高兴。于是他斟酌着道:“它年岁大了,去年就病死了。”
李重山忽然笑了一声,抬起手,手掌贴着他的侧脸:“一匹马而已,杀了就杀了,你何苦为了它骗我?也怪我,要是我早些来,就不用杀它。”
江逝水说不出话。
原来李重山一直都派人盯着淮阳,江逝水有什么事情,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脸颊被北风吹得有些冷,李重山手心温热,捂在他的脸上就变得滚烫。他再用拇指按了按江逝水的唇角:“你别这样不高兴。”他抬头望了望天:“你陪我到太阳下山,我就让他们带着粮食去隔壁州郡。”
江逝水点点头:“那好。”
将他的小尾巴准准地抓在手里,李重山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
马场简陋的屋檐下并排摆着两张圈椅,高案隔开,上边摆着茶水点心。马厩被重新打扫过,李重山的手下人正将带来的马匹牵进马场。
事情办妥之后,副将吴易上前回禀:“将军,都办好了。”
李重山微微颔首,转头朝江逝水扬了扬下巴:“去挑一匹。”
江逝水起身要走,却又被他踩住衣摆。李重山让人拿了件石榴红的披风过来,给他披上。
握惯了刀枪的手,这时帮他系着衣带,手茧时不时擦过他的下巴。江逝水有一瞬失神。
他很快就回了神,退开半步,转身去看马。他心不在此,也没有仔细看,随便指了一匹。
吴易要上前牵马,却被李重山抬手屏退。他亲自上前,解开缰绳,牵着马走到江逝水身边。
早上才下了雪,马场里积雪覆盖,一眼望不到边。
李重山将江逝水扶上马背,自己却没有要骑马的意思,只是牵着缰绳,带着江逝水闲逛。他比江逝水还要熟悉这里。
江逝水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而后发现李重山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一些,望着天边落日,若有所思。
日光给石榴红的披风涂抹上更艳丽的颜色,李重山看着他,看见他拉着缰绳的修长的双手,又看见他抹了胭脂似的双唇,恍惚被迷了眼。仿佛从前一般,要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转过头,胭红的嘴唇微张,便喊他一声。然后说时候不早了,要一起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