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神色。
我只听见他沉重地呼吸着,然后一字一字,沙哑地说道:“朕希望,朕的皇后能醒转过来,殖民
地朕同享百年富贵,共建太平盛世!”
华丽空旷的梁柱间回荡着他沉沉的语调,拖出的尾音听来竟如此灰暗而绝望。
我叩首,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皇上保重!”
站起身,我自行拉开那高高的殿门,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槛,行离丹陛,步下台阶,走向他为我铺
定的前方道路。
身后的大殿,始终冷寂无声。
像一座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庙宇,高高在上,却空无一人。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十三,圣旨下至正在与柔然激战的秦家军军营。群情激荡甚至引发数处哗变。但这时主将已经到了军中,亲自带人平定诸处变乱,一边遵从君意,强行将
圣旨执行下去。秦家军众将已知秦氏功高震主,为帝王不容,暗自潸然,却都有不平之心,且武
夫多属无谋之辈,屡有拥主将自立的言论流出。
正月十七,柔然大举侵入幽州,已经与杜得昌所部合军的秦家军奋勇还击。将其重新两只退至燕
然山一带。杜得昌不待后续兵马跟上,便提议乘胜追击。
他道:“柔然人坚持入侵,都是主战的左贤王的主意,如今趁着他们主力被打得散乱,我们分头
赶逐,先擒杀了左贤王再说。我们兵多将强,一旦发现对方踪影,即刻通知别处兵马过来合围,
也是来得及的。”
身后圾将领在低声喝骂:“狗屁!”
我扫了那将领一眼,止了他的话,向杜得昌道:“好。”
领着千余人的一支骑兵,我沿着杜得昌建议我行走的路线方针向前奔驰,不出意料地陷入柔然人
的重围。
面对十倍甚至二十倍于已的敌人,我们秦家人带出的兵马,依然剽悍得让人心惊。
他们居然用自己的身体筑作血墙,硬生生地破开一条血路,让数十名亲兵保护着我冲了出来。
浴血奔出重围,我丢开在混战中被生生折断的承影宝剑,策马立于坡上,反身看着那些逐渐消失
于刺目刀光和漫天血雨中的熟悉身影,黯然一笑。
身畔的亲兵喘着气嘶吼道:“将军,咱们快走!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将军的身份,又往这里冲来
了!”
我低叹,“等会儿有机会,你们各自走吧!也不用回转军营……各自回家务农吧!”
诸人呆住,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中,湮没无踪。
然后,有人愤慨叫道:“将军何必灰心?秦家军最精壮的兵马都还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砍了
那杜的狗头,先抢了幽州、齐州,再攻下晋州,前有虎峡关,后有燕然山。看柔然人和狗皇帝又
能拿秦家军怎么样?”
“秦家……”我遥望东南方向,恍惚看到北都城的千街万巷、锦绣繁华、殿宇巍峨。
我轻声道:“百年秦家,已经完了!”
泄他的恨,还他的情,都该够了。
燕然山外,白骨纷如雪。
我也没有必要拖更多的人进这泥塘里来送到。
坡下,幢幢暗影,俱是奔袭而来的柔然兵马。
隐隐听得他们叫唤道:“左贤王有令,务必生擒秦晚!务必生擒秦晚!”
生擒秦晚,生擒秦晚……
原来自已国家的夫,竟比敌国的人更想我死。
“走,我带你们冲出去!”
我取出那只绣着梅花的锦袋,将里面的解忧花抓出,送入口中,然后提起雪亮的银枪,策马冲向
另一面柔然人尚不未合围的山坡。
“好,我们冲出去,一起生,一起死!”
寒风怒号,骏马悲鸣,儿郎长啸。
但见刀锋凛冽,长剑破空,区区数十骑人马,在分不清谁是谁的嘶吼声中冲向敌人。
手起枪落,敌手落马倒地……
刀来剑往,伤处又迸血雨……
如一时扁舟卷入大海,浮浮沉沉。或被抛上浪尖,或被打入水底。
总是一场灭顶之灾。
疼痛和疲累都已没有知觉,心神在杀戮和被杀戮间恍惚,却像有春日的阳光蓦地破开层云,整个
人通透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