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番外(5)
祝小穗拖拽着祝燕隐,一口气走出三条街才松手。
此时难得风停,祝燕隐将面上薄纱扯下来,松快地呼吸了几大口:“跑这么快干什么。”
“公子以后还是别再轻易与江湖中人搭话了。”祝小穗帮他将头发整理好,“省得惹麻烦。”
“不就是问问他的剑,能有什么麻烦。”祝燕隐看着前头一座酒楼,“走,我带你吃顿好的。”
厉随此时已经出城,酒楼里的气氛也就恢复了往日喧闹。大家都凑在一起,像在嘀咕些什么,却又在看到祝燕隐时,集体悄默噤声。
小二陪着笑脸,将这主仆二人领到最好的位置:“少少少侠,请问要吃点什么?”
祝燕隐被叫得心花怒放,琢磨着我这都“少侠”了,是不是得弄点烧刀子痛饮。幸好旁边的祝小穗理智尚存,知道自家公子在吃上毛病多,便仔细吩咐道:“要一碟胡椒醋鱼,不要太酸,一碟五味蒸鸡,鸡选嫩一些的,一碟羊肉水晶饺,馅里不加葱,一碟时令嫩春菜,汤要三鲜,饭得用菰米煮,点心就上绿豆棋子饼,不要太甜,也不要太干。”
“是是。”小二记得满头是汗,周围几桌的客人也在想,不愧是与万仞宫宫主交好的人,连吃饭都能折腾得花样百出。
至于这“交好”的传闻是从何而起,那当然是因为在一炷香的工夫前,这位不知名的白衣公子居然站在长街中央,与万仞宫厉宫主亲热攀谈了大半天,甚至还试图去拔湘君剑,这都没死,那可不就是交好?
所以众人的目光就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一边吃,一边偷瞄。
祝燕隐侧身,低声问书童:“你有没有觉得,大家都在看我?”
“觉得。”祝小穗答,“不过他们想看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为何?”
“因为他们没见过世面。”
祝小穗说得振振有词,并且深刻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这些江湖人,成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哪里见过真正高贵不俗的世家公子?更别提是咱们江南祝家了,被书香浸了百年的老宅子,池子里的锦鲤都能游出离骚来。也就是我家二公子运气不好吧,撞坏了头,不得不来这乌烟瘴气的武林大会,否则哪能叫这些人白白看了去?
祝燕隐:真的假的。
这世间趋炎附势之人不少,厉随的江湖地位明晃晃摆在那,自然有许多门派都渴望结交,但又实在不敢,所以这阵就有人动了活络心思,想从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白衣公子下手,拐弯抹角搭点关系。
祝燕隐正仔细剔着鱼骨。
“要说当今武林,最义薄云天的,当属万仞宫宫主厉随!”厅中突然就有人来了一嗓子,声音之嘹亮,把毫无防备的祝二公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扭头去看。
其余桌的客人一见,攀附的机会就在眼前,这哪能错过?于是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大声称颂起来。没有词就生拉硬掰,生生把一个人见人怕的魔王,美化成了温良敦厚、心怀天下的正派侠士。后来要不是因为祝小穗觉得太吵了,硬把自家公子带走,故事估计会脱缰到“厉宫主为拯救天下苍生,不惜寒冬腊月徒手修长城”,合不合理不要紧,贵在大爱感人。
祝燕隐走在街上,纳闷地问:“怎么那位厉宫主,好像和明传兄说的不大一样?”
“谁知道呢。”祝小穗小声嘀咕,反正江湖中人脑子都不好使。
……
万仞宫。
厉随刚回大殿,已经有下属来禀:“方才在相思街拦住宫主的人,已查明是江南祝府的公子。书香世家,同魔教无关,甚至同江湖也无关联,这回是跟随名剑门少主,前来金城请江先生看诊的,据说前阵子不小心摔坏了头。”
厉随听得皱眉,他原以为对方是要扮猪吃老虎,没曾想,是真的猪。
随手折断一枝幽莲,又随手丢到一旁,不耐烦地一挥手。
“下去吧。”
晚些时候,江胜临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是清楚厉随脾气的,所以对那位伸手就要拔湘君剑的书生,也连带着产生了些许兴趣,便打发药童去通知赵明传,明日看诊。
西北天黑得迟,祝燕隐回客栈待了好一阵子,天边还透着一丝霞。
“贤弟!”赵明传“咚”一声推开门,言语间藏不住喜色,“江神医已经到了金城,约你我明日去见面。”
说完不等祝燕隐插话,又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继续眉飞色舞道:“想请神医看诊的人已经排了百十来号,但他却独独点了贤弟你,连带着为兄也沾了光。”
祝燕隐赶忙推脱:“但我与神医并无交情,怕还是靠明传兄的面子。”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赵明传连连摆手,“连盟主都被安排在后天。”
是吗?祝燕隐听得疑惑,直到送走赵明传,还是没想明白为何自己能排在头号。祝小穗却觉得这理所当然得很,就像在酒楼里说的,江湖莽夫哪里见过像我家公子这样的神仙玉人,随便一转身一垂眸都是一副画,可不都得伸长脖子排着队。
祝燕隐掐住他的娃娃脸:“我失忆前,你也是这般闭着眼吹捧的?”
“我哪里吹捧了。”祝小穗颇有风骨,含糊不清铿锵道,“是实话。”
而此时此刻,外头也已经风风雨雨传开了,说神医江胜临一到金城,像什么武林盟主啦、各派掌门啦,都不见,却独独点名要见祝燕隐。
“为何?”
“八成还是因为厉宫主。”
两人下午的相遇再度被翻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版本各不同,已经从“祝二公子与厉宫主在长街上相谈甚欢”,变成了“厉宫主当场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
至于为何要为他而舞,当然是因为两人交情匪浅。
匪浅的交情从哪里来呢?故事得从十八年前一个雨夜说起。
伴随窗外风声,祝燕隐睡得香甜安稳,所以暂时不知道在一盏盏昏黄灯烛下,在那些围桌长谈的江湖客口中,自己已经不再是爹的亲儿子,变成了河边捡来的,江南豪门啊,勾心斗角啊,“你们祝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啊。
风评被害祝老爷:气死。
而厉宫主的故事还要更离奇一些,因为除了同样苦大仇深的过往,他还能在月圆之夜变成少女。具体是这么来的,厉宫主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十八,厉宫主舞,十八岁的厉宫主跳舞,跳惊鸿胡旋绿腰霓裳羽衣舞。
都霓裳羽衣了,不少女是不是说不过去,所以偶尔还是得变一下。
就很厉害,不服不行。
第4章
江胜临看诊的地点在玄鳞塔。
武林中几乎无人知他与厉随交好,都只道江神医四海为家踪迹难寻,至于脾气秉性,更是千人千辞,没个准。
祝燕隐这几天看了许多江湖话本,里头写的神医都凶得很,一言不合就威胁病人要不举要秃头。搞得他很有几分压力,生怕江胜临也是同款,于是琢磨要不要弄点山珍补品拎着,因为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送礼人。
祝小穗替他将衣摆细细抚平:“时间还早,不如我陪公子去干货铺子看看?”
祝燕隐拿过一边的帽子,风一吹,长纱那叫一个乱飘。
出门之后,各路江湖人的目光也跟着往他身上飘。经过一夜你传我、我传他的谣言接龙,此时祝二公子和厉大宫主之间,已经有了斩不断理还乱的羁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总之内幕惊人。
祝小穗抱怨:“这些人怎么又盯着我们看?”
祝燕隐答,盯就对了,因为旁人都穿着精干短打,只有我被你罩了三五层江南云锦纱。格格不入,自然惹人注目,不如明日换身轻便的。
祝小穗:“……不行,公子不能穿粗布麻衣,江南祝府的体面不能丢!”
外头朝阳初升,暖光正透过蒙蒙的尘与雾,抚过大片黑灰城墙屋宅。金城厚重沉稳,屋宅也好车马也好,都被大漠风沙吹得分外斑驳古旧。所以站在高塔上往下看时,视线里唯一明艳跳脱的,就只剩下了施然走在长街上的、被云锦纱裹起来的、雪白矜贵的祝二公子。
百姓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