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番外(31)
“反正你今晚必须得回去,将所有事情处理好。”祝燕隐警告,“还有,不许再打着我的名号。”
谭疏秋不死心,声音嗡得像蚊子叫:“那、那万仞宫的名号呢?”
祝燕隐斯文与他对视,你自己说?
谭疏秋悲痛更上一层楼。
但再悲痛也没办法,祝二公子看起来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还凶得很,他也只好吩咐弟子收拾行李,准备连夜下山。
祝燕隐站在门边,看着他垂头丧气地飘来飘去,活像个被抽空精气神的魂,时不时还要哆嗦一下,像是怕极了即将要面对的事,又不大忍心,便提醒了一句:“那四个人还没回大队伍。”
“我知道。”谭疏秋点头,“武林盟此行餐风宿露,他们都吃不得苦,所以在路上就商量着要去喝花酒,再乘游船沿白龙江东行,最后骑快马自临州官道北上,与其余人汇合。”
这样确实会快许多,舒服许多,但花费也要高上许多,银子都是谭疏秋付的——没错,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的傻子,简直越想越悲从中来。
祝燕隐见此人居然还不开窍,只好继续教:“你只想瞒着谭帮主,免得他知道真相后伤心,那有什么必要非得说自己迷路,在迷路和万仞宫之间,难道就找不到第三个借口了”
谭疏秋:“啊?”
祝燕隐:“好了,你走吧。”
谭疏秋似懂非懂,可又不敢:“那万一他们四个回来呢?”
祝燕隐噎了一下,也是服:“那群人将你丢进枯林迷阵中,说到哪里都不占理,现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还要怕他们,难道不该是他们怕你?”
谭疏秋一想,好像也也也对。
于是他提出新要求:“不如祝兄先假装成我爹,听我排练一遍借口,就说他们结伴去狎妓喝酒,我不屑同流合污,所以愤而折返,如何?”
祝燕隐被这天降儿子雷得不轻,迅速打发家丁将谭疏秋塞进马车,轰隆轰隆送走了。
厉随突然在屋顶轻笑一声。
祝燕隐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底有些惊讶。
厉随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也听完了两人的对话,此时看着月光下雪白的一蓬,突然就有了闲情逸致,问他:“若谭疏秋回去还是假借你的名号呢?”
祝燕隐很笃定:“他不敢。”
厉随眉梢一挑:“为何不敢,你还真能杀他不成?”
祝二公子心想,我是不能,但你能。
厉随猜出对方的想法,也未多计较,反倒继续笑起来。
他的五官其实生得并不凶悍,相反,挺英俊周正,是个走在街上会被婆婆婶婶夸赞好看的年轻人,但平时就是太没有表情了,又总是一身漆黑,杀气腾腾的,所以整个江湖才会将他与凶神恶煞联系起来。此时在月光下一笑,怎么说呢,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好看,不再像话本里的杀人大反派,像某种妖怪,只在黑天半夜出现,唇红齿白,专门勾人心魄的那种。
厉随问:“你在想什么?”
祝二公子总不好说我在感慨你的色相,万一被打了呢,只好扯一句:“我在想武林盟。”
厉随点点头:“上来。”
祝燕隐差人去找梯子,攀上房后才发现,屋顶上还散滚着几个小酒坛:“你喝酒了?”
“没醉。”厉随本想丢给他半坛,后来想起江南阔少毛病多,便自己饮了,“这是今夏最好的霜染。”
祝燕隐很喜欢这两个字,霜染,烟凝远岫列寒翠,霜染疏林堕碎红,是有意思的。
厉随看了他一眼:“你喜欢武林盟?”
祝燕隐想了想,回答:“我喜欢书里的武林盟。”
至于现实中的,山脚下那个,总觉得有些乌烟瘴气。
厉随将空坛丢到一旁:“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若想铲除魔教,就必须与他们联手。”
祝燕隐心想,这人果然喝醉了,否则按照大魔王的行事作风,难道不该是一脸轻蔑地“武林盟只会碍手碍脚,我独自一人就能用大招铲平整座焚火殿”吗?
厉随的眸光掩在月色里,看不出醉没醉,继续淡淡道:“我猜山脚下的那群人里,至少有八成想杀我。”
祝燕隐赶紧说:“没有没有。”大家虽然都怕你,但我看内心还是很仰慕的,攀附都来不及,怎会动杀机?况且估计也没谁有那个胆。
“无所谓。”厉随闭上双眼,“杀了赤天后,我也会死。”
祝燕隐不解,这又是从何说起?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身旁的人:“杀了赤天,中原武林就安稳了,就算厉宫主不愿意再混迹江湖,至少也能金盆洗手继续过日子。”话本里都这么写,归于田园度过余生,怎么就扯上生死大事了。
厉随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伸手捏住对方脸蛋,搞得很熟门熟路:“你当赤天是那么好杀的?那得用我的命去换,武林盟此番愿意一同北上,其实是该我说一声谢。”
祝燕隐越听越糊涂。
厉随叹了口气,像是疲惫得很,整个人靠过来,就那么睡着了。
没有一丝顾虑地睡着了。
天上月亮红得诡异。
今晚发生的事情也诡异。
雪白雪白的祝二公子抱着大魔头的脑袋,完全没理清前因后果。
也完全不敢动。
第26章
听到消息后的祝章与江胜临匆匆赶过来, 两人看到坐在屋顶上的祝燕隐,以及躺在祝燕隐腿上的厉随,都感觉很震惊, 不过震惊的方向不大一样——一个是“厉宫主为什么不回他的卧房屋顶哪是正经睡觉的地方这夜深露重的万一我家公子着凉了那该如何是好”, 另一个则是“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
祝燕隐把食指竖在嘴边轻“嘘”一声, 示意众人不要吵,又将正要上房的家丁打发回去。
厉随睡得很熟, 眉头难得舒展,长长的睫毛垂覆下来,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多心事重重吧, 甚至还很让别人心事重重, 但祝燕隐总觉得, 像这样完全的轻松时刻, 对厉随来说应该是很难得的,便没让人打扰,继续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霜染的酒味已经被秋风吹散了, 空气中只余一阵梅兰清香,自如雪衣袖中散出,很淡, 却有安神的效果,能让疲惫的旅人梦到遥远的、从未去过的五月江南。
祝章又孜孜不倦抱来一床薄毯, 就算不愿下来, 那至少得裹上吧,万一着凉了呢。
祝燕隐连连摇头,本来是想让其余人都回去,却反倒吵醒了厉随,他半撑着坐起来, 有些不悦地看着满院子的人:“有事?”
江胜临用眼神委婉提醒,别人家的金贵少爷被你拉上房当枕头,那当然有事。
厉随用两根手指揉了揉鼻梁,眉宇间又染回一层惯有的寒意,他单手拿起一旁的湘君剑,纵身跃回院中,目不斜视地,摇摇晃晃地,进了卧房。
江胜临:“……”
管家松了口气,赶忙差人去带二公子下来。祝燕隐连声:“等会儿等会儿!”
祝章苦口婆心劝:“入夜会起风,公子若想继续赏月,至少也要挪回院中。”
祝燕隐苦着脸,赏什么月,腿都麻了,得缓缓。
江胜临看着众人把祝燕隐扶回卧房,心情很复杂,这都是什么事。
他又站在厉随窗前看了一眼,结果一道掌风顷刻迎面扫来。
江胜临:“!”
你靠在别人腿上睡觉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强的戒备心了!
厉随重新闭起眼睛,裹着醉意与残余的半分梅兰香气,一起睡了。
做没做梦不知道,但很安稳。
翌日清晨。
江胜临拎着一个茶壶出现在门口。
厉随用凉水擦了把脸,把手巾丢回架上:“有事?”
江胜临道:“给你送醒酒汤。”
厉随宿醉未消,脑中依旧钝痛,一口气饮下大半壶:“多谢。”
江胜临继续啧啧啧的。
厉随被吵得心烦:“吃错药了?”
江胜临抱着那么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心态,问:“你还记得昨晚喝醉后,把人家祝二公子拉去房顶当枕头的事吗?”
厉随:“……”
江胜临拍拍他的肩膀,无妨的,与金城那个一喝醉就摔锅摔碗骂媳妇,最后一跤跌入渠沟,摔成歪脖子光棍的张铁匠一比,你这酒品已经算是不错,很能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