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番外(27)
踢雪乌骓站定在了原地。
这里的空间相对开阔,空气中的雾气也要淡上许多,几束天光穿透树冠,轻扫在林间枯梢。厉随凝神听了一阵,眉心不易觉察地一跳,将半出鞘的湘君剑又合回鞘中。
听到“噌”一声的祝二公子:好紧张,杀手要来了!
厉随踢了下马腹,让踢雪乌骓向着另一头小跑几步。
大马轻快踩过浅溪,沿途溅起串串晶莹水花。
不远处的大树桩子下,正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身着脏兮兮的锦衣,旁边有火堆余烬与散乱扔着的刀剑。
厉随:“……”
祝燕隐还在飞速脑补江湖恶斗,脑补得自己紧绷过度,呼吸困难。
厉随不得不在他肩上拍两巴掌:“睁开。”
祝燕隐一时没反应过来。
厉随:“睁眼睛。”
祝燕隐糊里糊涂地想,总不会已经结束了吧,究竟是自己太紧张没有感觉到,还是大魔头……不是,厉宫主已经厉害到了能杀人于无声无形?
“救……救命啊……”耳畔忽然传来半死不活地一句,“救救我们!”
祝燕隐:“?”
那群树下的人没死,还活着,听到动静后,纷纷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呜咽痛哭,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向两人跑来,双手直直向前伸,跟个僵尸似的。
祝燕隐受惊不浅:“是什么?”
厉随也嫌弃,反手扫出一道内力,迎面将那群人打得后退两步,又趴回了树下。
为首那人强撑起身体,泪流满面:“救命啊!”
祝燕隐本来不怎么敢看这丛林妖怪的,但透过对方脸上的污垢,又莫名其妙有些熟悉的感觉,于是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谭疏秋?!”
当日趾高气昂抢那把“浮天沧海远山空雨若梦行刀”的谭疏秋,在凤凰台被众多名门子弟欺辱却不敢反抗的谭疏秋,祖上靠卖鸭血粉丝汤起家的沧浪帮少帮主谭疏秋,为什么会狼狈似鬼地出现在这迷阵老林中?
谭疏秋奄奄一息:“厉宫主,祝公子,救……救……”
厉随带着祝燕隐翻身下马。
沧浪帮的人看起来已经被困在这里少说半个月,树上挂着用衣袍粗制的口袋,里头装野酸果与几只山鸡,个个满身脏污面黄肌瘦,嗓子里呜呜嗯嗯,话都说不囫囵。祝燕隐胆颤地问:“这是中了林中瘴气吗?”
厉随看了一眼,道:“林中没有瘴气,饿的,估计还吃了有毒的果子。”
祝燕隐在踢雪乌骓的马鞍前掏了掏,摸出来好大一块芝麻花生糖。
厉随:“?”
祝燕隐强行不心虚,嗯,我放的,这里有个凹槽,本来就是用来给马放小吃食的,你难道没发现吗。
踢雪乌骓看到熟悉的花生糖,立刻亲热地凑过来,祝燕隐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听话,出去再给你。”
黑色大马:“……”
马料全部用来喂了沧浪帮的人。谭疏秋狼吞虎咽吞下一大块,又在树下坐了许久,才找回一些体力,眼泪将脸上污垢冲得纵横交错:“多谢,多谢二位,我还当这回死定了。”
祝燕隐蹲在他面前:“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武林盟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都走了。”谭疏秋已经被饿得有些糊涂了,乱七八糟地回忆着。大概是说当日他随武林盟众人一道前往东北雪城,在路过这片山林时,突然有几个人说要带着自己去附近拜访禅机大师。
禅机大师是得道高僧,终年云游,在武林中颇有地位,想结交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约谭疏秋同行的人都是有头有面的名门子弟,他自是受宠若惊满口答应,却没想到会被带往这处深山丢弃,彻底与外头失去了联系。
祝燕隐又同情地递给他一块糖。
所谓的“江湖少侠”们有多趾高气昂蛮不讲理,他在金城凤凰台酒楼已经见识过一回,可当时也只当那群人是横行霸道惯了,所以不懂礼数,没想到内心居然真的恶毒到这种程度,竟随随便便就要置人于死地?
祝燕隐又问:“你在附近没有找到出路?”
“没有,我们只寻了周围一圈。”谭疏秋道,“后来发现是迷阵,就没再动过。”
祝燕隐不解这个“就没再动过”是什么意思,被困住了怎么不找路?
谭疏秋悲悲切切:“反正也肯定出不去。”
祝燕隐:“……”
厉随在旁语带嘲讽:“他若是乱跑乱撞乱找,怕是早已被扰乱心智入魔。”
这阵法凶险,也是恰好碰上了谭少主这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自暴自弃,才能勉强维持十余日而未被触发,直到今日两人再度闯入。
祝燕隐安慰谭疏秋:“听到没有,那你也挺厉害的,快别哭了。”
第23章
沧浪帮的人在野林子里挨饿十几天,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此时突然天降救兵,自是个个欣喜若狂,尤其是谭疏秋,他甚至连在对上厉随的视线时,都觉得对方十分亲切和蔼,还有胆子问一句:“厉宫主,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厉随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嫌恶地皱起眉头。
谭疏秋立刻魂飞魄散缩回树下,抱住了脑袋,不要杀我!
祝燕隐:“……”
这位谭兄已经很惨了,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再阴着脸哼来哼去,万一真吓出毛病怎么办。
厉随被这群人的呜呜咽咽吵得心烦,他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去往林木更深处。
祝燕隐拍了谭疏秋一把,用眼神示意大家跟上,自己也一路小跑追上前。
踢雪乌骓其实已经走得很慢,但对于祝燕隐来说还是快,对于已经半死不活的沧浪帮来说就更快,众人没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祝燕隐被灌了一肚子凉风,站在树下咳嗽半天,没办法,有钱人就是这么金贵。
厉随冷冷回头。
祝燕隐:好的我马上安静!
厉随等了半天,见他还是站着不动,终于没耐心了,让踢雪乌骓回到树下,一把将雪白雪白的江南阔少拎上马背:“坐好!”
祝燕隐没有一点点防备,他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撞进大魔头仿佛马上要杀一百个人的眼神,于是立刻怂,迅速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主动放弃探索“为什么对方突然这么好心”,专心致志搞骑马运动。
沧浪帮的人就很惨,在林中饿丢半条命,现在又险些跑丢了剩下半条,还不敢提意见,好不容易等到踢雪乌骓停下,已经口干舌燥七窍生烟,目光都发直了。
“这是哪里?”祝燕隐问。
厉随答:“出去的路。”
祝燕隐心里疑惑,他往四面八方看了看,除去枯树就是白雾,腐烂叶子快堆出一人高,哪里会有出去的路?
厉随右手握住剑柄,吩咐:“捂耳朵。”
祝燕隐乖乖照做。
厉随扫了一眼,还嫌不够,左臂又往前一搭,将他的眼睛也遮得严严实实。而沧浪帮的人还在傻站着看热闹,并没有意识到祝二公子这隆重的阻挡方式意味着什么。
湘君剑铮鸣出鞘!
一道强大的内力贯穿玄黑剑身,于四野隆隆炸开,密林霎时如被狂风卷过的千里洞庭,荡出浩瀚滔天的水浪。砂砾与枯枝先是腾空而起,后又似急雨倾盆落下,天地之间一阵飞沙走石,原本就昏暗的光线,此时更如同彻底被斩断,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大地也震颤怒吼着。
谭疏秋白眼一翻,向后直直倒在家丁身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厉宫主一剑砍下了修罗地狱。
已经安详地去世了。
祝燕隐感受到周围的巨响和异况,心中稍有不安,不过因为身后的厉随一直没有大动作,所以也没觉得会有大危险。等到耳畔嘈杂声逐渐散去,指缝间也透出浅浅光亮,才试探着动了一下。
厉随放下手。
祝燕隐睁开眼睛,被光刺得又重新闭上,缓了半天。
是正常的阳光,金色融融,照着满地脏乱与污泥,还有些布阵用的白骨与石块,满地蜘蛛乱爬。
“二公子!”
“宫主!”
稍高的山道上,祝府家丁与万仞宫的人听到方才那声巨响,也急忙过来看究竟,见两人依旧好好地骑在马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江胜临也骑一匹马赶过来,心有余悸地问:“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