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6)

“没长眼睛啊!”

“当街纵马小心官府拿人!”

“哎呀我的货担!”小货郎的货担被掼倒在街中央,正分开人群伸手去够,又一道黑影飞速闪过,吧唧一声。

货郎惊叫:“我的汤圆!”

无数破空之声袭来,密集迅疾如夜雨击瓦。谢致虚骑在马背上避让不及,屁股挨了一下。

“哎哟!”谢致虚回头看,黑影仍紧追在后,也不知是什么轻功,上下翩飞轻盈如烟,速度奇快,连奔马都甩不掉,“越兄你别追了!我打不动啦!!”

黑影凭空上踏,直冲云霄,几步踩到谢致虚头顶,居高临下一掌拍来——“沉、沙、一掌平!”

磅礴的内劲卷起滔天巨浪,谢致虚衣襟翻飞险些被撕裂,此等雄浑内功谢致虚还只在可以脚底喷气载人上天的四师兄身上见识过。

“啊啊啊我真的不行!——”谢致虚被掌风扫落马下,在青石路面上滚几圈,滚进路边巷子里。越关山这一掌已在眼前,谢致虚丹府已空,唯恐失去内力加持清净天会折断,不及多想只能以剑鞘抵挡。

剑鞘皮革被掌劲割裂。

谢致虚闭眼别过头,大叫:“掌下留人!”

气劲在剑鞘前四散消去,余风撩过谢致虚鬓发。

“呼、呼——”

谢致虚心有余悸,喘着气睁开眼。

越关山裹着黑裘,长身玉立在巷口,低头纳闷地盯着他看。

谢致虚憋着心里一股火,喘着粗气道:“你、到底想干嘛……都说了我不会功夫!”

起头那几剑倒是挥得像模像样,一度还逼退了越关山,但三击过后丹田便耗空内力,只能奔走逃命,还给越关山追杀得十分狼狈。

越关山郁闷地黑脸道:“你是不想和我打,故意输的吗?”

谢致虚捂着空荡荡的丹府,感到四肢一阵酸软直冲脑门,酸得他挤挤眼睛,随手抓一把路边泥土,连草根拔起扔越关山身上:“输个屁啊我本来就不想和你打好吗!”

泥土小石块在滑光亮的裘皮面上顺畅滑落油。

越关山皱眉深深看了谢致虚一眼,飞身骑上乖乖等在主人身边的高头坐骑,驾马离去。

谢致虚坐在巷子里,脑袋埋在掌心,等着鼻子的酸劲儿过去。巷深人静里,像他从前每一次在人后提醒自己那样,先生的告诫再次浮出脑海。

“切记不可与人争斗。”

“你如今武功尽失,不要徒增伤亡。”

冰冷的阳光落在肩背,春日里寒风穿堂而过。

谢致虚抹了把脸站起来,准备走出小巷。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刺骨,他打了个寒噤,仿佛回到昨晚在春樽献被人暗中观察的时候,他立刻回头——

巷深处,有一个人。

坐着轮椅,隐没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灰白的袍角,两只色泽暗沉的木轮,以及搭在凭肘上,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指尖尖利,远看仿佛一只鬼手。

谢致虚吓了一跳,没敢动弹。

轮椅上的人,一双眼睛藏在暗处,似乎仍在看着他,使谢致虚周身如坠冰窟。能形容这感受的唯有阴冷、狠毒,如同被滑腻冰冷的毒蛇攀上脖颈。逃生的唯一奥义绝不能有丝毫敌意,否则将被一击致命。

那是谁?

谢致虚心想,这还用说。

但他刚和越关山打了一场,虚耗过甚,已四肢无力,能顺利走回福云居都不错了,此时遇上煞星,真是生不出半点能将其成功捉拿归案的侥幸心。

木轮碾过石板,轻微声响。那人整个退入阴影里。

咕噜咕噜。

轮椅声逐渐远去。

谢致虚松了口气,一捏手心,全是冷汗。

温暖的嘈杂人声从主街传入巷口,他急忙要出去。主街上咚咚震动,很有规律,听着像是颇为夸张的奔跑脚步声。

这个声音谢致虚很熟悉,他在邛山师门听了整整四年。是他那位吨位吃重的巨人四师兄。

果然,一出巷口就看见主街人群纷纷退散,老四肩上驮着一个白衣人朝小巷动作迟钝地跑来。

谢致虚眯起眼睛,发现白衣人在冲他招手。

“小~师~弟~”

武理坐在老四肩头,悠闲地晃着小腿:“好巧啊小五,我正追你二师兄呢!”

谢致虚抬头只见武理左手托着青翠荷叶,右手捻起樱桃,怀里搁了一小壶,目测是春樽献的羊羔酒,老四耳朵缝里还夹着一柄油纸伞,给武理少爷遮荫。

武理也是个少爷,虽然不比梁汀有钱,但和梁汀一样讲究。即使得从谢致虚处赊账,也要吃好喝好。

谢致虚心中“呵呵”两声,暗道自己从前怎么没过过几天少爷日子,尽跟着父亲吃习武的苦头,到头来什么也没落着。

“我刚的确在巷里见着一个坐轮椅的,气质很阴沉,难道就是二师兄吗?他往深里去了,你和四师兄要追去不?”

武理高高坐着,手搭眉骨望远:“唔……算了算了,苏州巷子四通八达跟蛛网似的,人已经没影儿了。”

武理早上将谢致虚支去梁家后,自己就带上老四跑遍了城中药房,希望能从朱砂购买量中找到老二踪迹。运气好的是,他们果然在一家药铺门口遇见了一直跟在老二身边的青衣姑娘柳柳。

柳柳是先生捡回来的孤女,因为不符合门派收徒规定,不能随先生修行,先生见二弟子又哑又瘸,成日轮椅出入生活很不便捷,便请柳柳稍微照顾一二。老二离开师门,顺手便把柳柳也带走了。

“其实是因为师门上下只有柳柳能跟那哑巴沟通,柳柳就像他的另一张嘴。那哑巴死活不肯打手语,估计是显跌份,没了柳柳,他给谁端架子去。”武理砸吧着樱桃八卦。

谢致虚默默听完,问:“所以你们就跟着柳柳找到了二师兄?”

“对啊!”武理一拍大腿,“我们一路紧追不舍,从城东追到城西,嗨呀,十万分可惜给他钻进巷子里逃了!你说这蛇往草丛里一钻,还能找的着吗?”

谢致虚沉默片刻,说:“还是我来找吧。”

第14章

梁田三百亩,膏腴二十顷,水上白帆水底红菱水边芦苇青。

太湖春景莺燕飞,湖水绿玉杯。

侍女们沿着太湖柳堤,踩过湿土,扶着盥洗盆来到湖边,衣杵在嬉笑声中溅起雪白水花。

“哎,这是公子的外袍吧,怎么沾了酒渍?”

“你没听说吗?昨儿公子要去春樽献,大夫人不允,吵了起来,在前厅泼了公子一身酒!”

“都吵了十多年了,还没完?”

“嘘,好好做事,少嚼舌根。”

春风绿过杨柳岸,岸上来了一位锦衣公子,面相生得白净,眼睛很大,眼神明亮,笑容温暖令人心生好感。

“哎……”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他,推推身边的姐妹。

谢致虚隔着一段距离,朝几位姑娘作了个揖:“冒昧打扰了。”

姑娘们笑着相互推挤,年龄较大的一位问:“您有何事?”

“在下来寻一位名唤倪棠的故人,曾是苏家的婢女,听闻她常来太湖边,不知几位可曾见过?”

姑娘们面面相觑,纷纷说不知道。

“苏家婢女?”年龄较大的那位稍作回想,看向其中一个,“垂丝,是你那位朋友吗?”

那个被唤作垂丝的,谢致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似乎眼神闪烁。

趁垂丝还未反应,谢致虚连忙补充:“在苏家的名字是海棠。”

年纪较大的道:“对啊对啊,就是她嘛,是吧垂丝。”

垂丝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那你好好同这位公子说清楚,我们先把衣服收回去了。”

谢致虚观察到垂丝看向几位同伴离去的背影很是不安。

“海棠不是归乡了吗?我和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她闲下来喜欢到湖边玩,但是最近都没见到她,要不您还是问问别人吧……”

谢致虚:“听说海棠以前也在梁家?”

垂丝一愣:“哦……您都知道?呃,以前确实,不过她十二岁那年就离开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致虚听完,灵光一现,反问:“是真的不清楚吗?”

“您什么意思?”

逼迫这么一个小巧可爱的姑娘实在是罪过,谢致虚心中遗憾合掌,道:“敢问姑娘芳龄?应当不是看着海棠长大的吧?既然连海棠是在十二岁时离开梁家的事都清楚,在下斗胆猜测,想必姑娘与海棠是同期进入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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