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304)
相视笑出来,这话倒显得比敷在腿上的帕子更有温度,暖融融的直指人心。
此后一段时光,林升几乎连chuáng都不许他下,容与索xing每日裹着被子倚墙而坐,当真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闲来无事,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问题尚不明确,想要问林升时,却总被他cha科打诨地混过去。终于一日,容与忍不住,拉住他正色道,“我的事,你是不是已发折子告知皇上了?”
林升喉咙动了动,yù言又止,垂眼看着地下直挠头,“您想想,我要是不说,万岁爷回来,还不得治我个欺君之罪啊……”
容与颓然松手,心下开始忐忑,沈徽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然而不需要猜测太久,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隔日阖宫上下就已传遍,皇帝祭天完毕,突然丢下了一众不明所以的随扈官员,提前打道回銮。
乍闻这则消息,容与只觉百味陈杂,沈徽反应如此qiáng烈,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于是不免猜度他做这番决定时的心qíng,应该,是十分愤怒焦急的罢。
震惊之余,心里确也有着极为真实的喜悦,行动远比言语来得更真切,沈徽对他的在意做不得假,这么想想,便能觉出阵阵悸动在体内流转徜徉。
天授十七年元月刚过,皇帝銮驾已至午门,皇太子率宫中有品阶的内臣女官在金水桥畔迎候。自然,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的内廷掌印并不在其列。
其时容与已能下chuáng行走,于是更换了衣裳在房中静候。可等了半日,也不见乾清宫那头有动静,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只好差林升出去打听。
林升很快回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痛快地叉腰直笑,“万岁爷才刚在报本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着宫人的面儿申斥了太子,说他不施仁政,无仁君之心,德不配天地……总之,是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还教他无事不得出报本宫,在自己房中好好思过。”
一回来就大动肝火,容与蹙眉,“那太子呢,作何反应?”
林升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那位爷多会装样子,表现得是乖巧柔顺,只怕还滴了好几滴眼泪呢。”
这个时代,做儿子的没有不避讳老子锋芒的,何况二人还份属君臣,接下来不难想象,詹府上下又该有一通不小的人事变迁。
但他显然低估了沈徽的愤怒,打从御驾回到乾清宫,一直都没有传召他的意思。忍到傍晚时分,容与自己先沉不住气了,决定主动去西暖阁见他。
好在着人通传过后,没被拒之门外,进殿便看见沈徽懒洋洋靠在榻上,正拿着银火箸拨手炉里的灰。见容与进来,他微微抬眼,丢过来一记和慵懒氛围十分不符的,寒光凛凛的注目。
本来就有点惭愧,这会儿被他看得更加不安,容与下意识垂目看着地,一时又怔住了似的,莫名气怯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挨了罚也没长记xing,朕没传你,谁许你过来见朕了?”沈徽面无表qíng,平静的语气里还是能听出怨怒。
一句话弄得人手足无措,他可是好久没这么yīn阳怪气了,容与绞尽脑汁想如何回应,神qíng讪讪的,也惶惶的,“是,臣……来向万岁爷请罪。”
沈徽脸上立时浮起一层愠怒,声音凭空高了一个八度,“请罪?那便有个请罪的样子罢,你不是喜欢称臣么?见了朕也没有个臣子的礼节!”
这人是真的生气了,想想他丢下那么多臣僚,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赶回来,心里的感动也好,羞愧也罢,都胜过千言万语。容与咬了咬牙,反正缠绵悱恻的话他依旧说不出口,gān脆置之死地后生,权当是为哄这个骄傲跋扈的帝王了。
真跪当然是不成的,就算他愿意,两条腿也无能为力,不过装装样子还是会的,撩开衣摆,容与退了半步,作势就要行下礼去。
谁知一条腿才打了个弯,一阵凛冽的疼痛猛地袭来,bī得人不由自主皱眉,意识到这个表qíng有博同qíng之嫌,容与当即深吸气舒展眉目,下意识聚jīng会神抵抗膝头的酸胀苦楚。
然后抬首再看,赫然发现沈徽已从榻上跃起,怒目而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胸口不住地在起伏。
“林容与,你是想气死我?”
容与被他抓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坦言道,“不是,我……我只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做什么,才会让你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