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是松枝,水是雪水,六出把炉子搬到竹径边,手执茶扇子徐徐扇风,石桂放下手上的活计,到六出跟前:“我来替姐姐罢。”
六出看看她:“你原来可煮过茶?”见石桂摇头,想着屋里人确是不够用,确得教出一个来替换差事,何况石桂煎过药,两个也差不了许多:“这活计讲究,可跟煎药又不相同,你仔细看着罢。”
除了烧水,还得捣茶,茶团分出一小块来,玉杵玉碗捣成粉:“这茶吃着淡,若是换了旁的,就不必捣了。”
石桂记在心里,看了一刻接过手来扇炉子,六出看她学得快,神色一松,这要是个笨手笨脚的,活可不全压在她们身上,先前叶文心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这丫头在里头侍候着,心里约摸知道往后她就在姑娘跟前露了脸了,待她越发和善,手把手的教了她怎么煮茶,等那茶味儿出来,石桂才知那非兰非麝的香味是什么。
叶氏那儿又送了一匣子雪花苏蝴蝶卷子来,琼瑛便拿这个出来当茶,一片片烘得轻似蝉衣,摆在琉璃碟子上奉了上去。
叶文心在里间吃茶,一碟子雪花苏只动了一片,余下的全赏给下人,石桂得着两片,烘得既薄且透,雪白一片,上头撒了洁粉梅花糖,舌头一碰着糖粉,底下的苏就化开了。
一屋子丫头都当她是火气发完了,却都不敢这时候再说什么进宫的话,玉絮这些日子臊着一张脸,往叶文心跟前来回好几趟,叶文心只当没瞧见,还点了六出:“你去问问,姑母可起来了,我好往她那请安去。”
石桂一听便笑:“这会儿倒不巧,太太跟着老太太两个要往东寺做法事去。”寒衣节例来是要给宋思远点灯烧寒衣的,那件化去的棉衣,还是叶氏亲手做的,石桂没来幽篁里之前,玉兰那儿就预备起了暗八仙团花的青云绸了。
叶文心好容易下了决心,她自知道事情不对,素姑给的信越发不敢大喇喇拿出来显在人眼前,屋里几个丫头不成,冯妈妈更不成。
素姑是母亲心腹,从小一处长大,同她跟瑞叶一样,瑞叶没能跟了来,素姑就白着一张脸,说是给她做了件裙子,信就跟着裙子一道送到她手里,她心里不舍得,搂了素姑哭个不住,素姑嘴里叫着姑娘,看着是在哭,却贴了她的耳朵,告诉她必得把东西送到姑姑手里,上面写得什么,担着什么干系?
“姑姑要去几日?甚时候回来?”要不要揭了信,总要知道母亲托了姑姑什么才好,叶文心幼承庭训,不管心里想的如何,说话作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若不是有这桩事落在身上,她怎么也不会想着偷拆母亲的信件。
她正犹豫不定,索性大胆一回,可却不能落到人眼里,看着石桂心生一计:“这茶吃着似不是六出的手艺。”
六出笑了:“姑娘好灵的舌头,今儿是她煮的。”
叶文心又啜一口:“倒是能学一学这差事,你上回说你想识字?”
石桂瞠目结舌,瞪了眼儿看着叶文心,几个丫头各各瞧了她,叶文心的手握了杯子,还看着她,热茶腾着烟气,她一双眼睛似藏在雾里,叫人闹不明白她是说真的,还是拿人寻开心。
石桂把心一横,大不了就叫人取笑两句,点了头道:“我是想识字,就怕别人笑话。”她从到了这个地方,就一心想要光明正大的识字,先是农家女,后来又是小丫环,说想识字无疑痴人说梦,如今都问到跟前,再不能白白放过,管它是不是机会!
“向学求知是好事,怎会有人笑话,我这一屋子除了没来瑞叶,就没哪一个能替我翻翻书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拜了我做师傅,我也开个幽篁女学,你就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越是说越是笑,搁下茶杯一拍巴掌:“便这么定了,玉絮,去取宪书来。”
第64章束脩(捉)
石桂还在发懵,只当这不是真的,似她这样的出身要学书识字,难比登天,却不成想叶文心轻巧巧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玉絮果真取了宪书来,瑞叶没来,这屋里头识字的就只有叶文心自个儿,她翻开来看一回,心里一面计算,一面盯着书页出神。
琼瑛使个眼色给玉絮,微微摇摇头,玉絮却闭了口,只不接她的话头,琼瑛又去看石桂,分明是叫她推了,哪里能行这么荒唐的事。
石桂睁着一双大眼,装着瞧不明白的模样,鸭子都片好沾了酱,她可得死死咬住,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