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真是天后余怒未消,派赤喜仙君来赶尽杀绝,那堂堂一介仙君,想毁了个已无仙力只能借居类躯壳的魂魄,实是一件太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又怎么会只是一次次地将魂魄打离躯壳?而且,他们赶到的时机每次都是刚好晚一步,实是太过巧合。
余魂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对久安说出来。因为锁魂灯的确是亮着,久安似乎很肯定师父的气息,拾六也一直表现得十分坦然。更重要的是,一次次地怀抱希望,却又一次次地看着师父消失,久安的表现虽然平静,但她越来越难抑制住颤抖的身体,越来越难压下血色的双瞳,都显示出她已崩溃边缘。
他们又一次迟到一步的时候,久安如之前一样,平静地挖了个坑,准备像之前处理的那样,将那个天倾神君住过的类躯壳给埋了,却终于撑不住差点自己一头栽进了坑里,于是,二狗子默默地消失了。
晨光微熹。
小山坡上,二狗子一身露水地蹲糙丛中,嘴里叼着根青糙,正拔弄着一个年代久远的铜铃,似乎百无聊赖地将那圆滚滚的铃铛糙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前天夜里,他偷偷找了这偏僻的山坡摇响了这个铃铛。这是他第二次摇响这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去碰的铃铛。
铃铛是他爹走之前留下的,他爹说摇响铃铛他就会尽快出现。不过……二狗子看着再次升起的朝阳,嘴角挂上一丝嘲讽。
已经一天两夜了,相信他那个爹的话的自己,似乎果然太过愚蠢。小久子老说他脑子不好使,或许她是对的。
二狗子终于停下动作,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露水,低头盯着地上的铃铛半晌,然后抬起了腿……
就他正要踩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高高响起:“郎儿……”
二狗子动作一顿,僵了片刻,最终将腿收了回来。抬起头,只见一只巨大的棕色双头犬正踩着祥云远远地从空中匆匆而下,脖颈间挂着一个大项圈,项圈上的铃铛少了一颗,正与二狗子之前放地上滚来滚去的铃铛款式一模一样。
二狗子目光扫过那项圈,眼中闪过恶厌,不禁冷笑道:“上回见也是这般姿态,当了神的座骑,连变成形都不被允许了吗?”
棕色双头犬身形一滞,从祥云上下来化了身,是个面容威仪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衫,两颊还留着长髯。
二狗子不由闪了闪神,上回他摇铃着急打探久安师父的下落,而他爹似乎也很忙,告诉他后便匆匆离去,也并未化成身。此刻是他四百年来第一次重新见到这个熟悉的容颜,呵,成了仙就是不一样,这面容竟仍与四百年前一模一样。
二狗子的眼神幽远起来,这副容颜的主曾让他无比喜欢与崇敬。
小时候,他最爱抓着爹的长髯来玩,捏着一束浓须给爹挠痒痒,逗得爹哈哈大笑。那个时候,他觉得爹是无比强大、会让他永远仰望的存。虽然爹对他很严格,还经常让他老槐树下罚站,可他还是喜欢他崇拜他。
爹会好多法术,爹有整座无忧山中最强大的妖力,他以为爹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会永远保护着他和娘。
却没想到,原来有一天爹也会屈下四肢,甘伏于前,只为挤入那看起来很美的天界;更没有想到,他和娘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可笑的小小仙位,爹为了那仙位,竟不惜让自己成为一只座骑。
那天,他哭哑了嗓子也没有留下爹,爹化成原形载着一个红衣神仙踩着祥云绝然离去。他跌跌撞撞地地上追着,摔得满身是伤爹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爹明明已经那么强大,却还要每天从早到晚从不间断地修习法术。因为他想升仙。
可是一个妖要修成仙挤上天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爹最后选择了捷径,去应征当了那个红衣神仙的座骑。
或许,这是比爹毫不留恋地离开他和娘更让他不能接受的事情。就像本以为面前是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山,仰着头把自己望出了劲椎间盘突出,可某一天却突然发现,那他妈原来只是个小土坡,正灰扑扑地缩于地上嘲弄着的傻逼。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傻逼,他只是很难过,从没有过的难过,甚至怪娘为什么那平静,怪娘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哭着求爹留下。
可是,娘虽然眼眶比以前红,虽然这回没有拿狗毛掸子,却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随手拿起边上刚擦过桌子的抺布一把擦掉他的泪,擦得他一脸黑,冷声告诉他留不下的任他哭死也不会留下,与其这把自己哭死,不如留着力气把自己变得强大,或许以后能留下的东西会变得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