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番外(97)
“外间梅花开的甚好,却到底比不上咱们费城的精致,我记得兄长从前最喜欢梅花,每每霜降之日,都会带着几个武士前去邙山将那处最高枝的折下来带回帐篷里养着。”
殷平回忆说:“从前我总嫌兄长偏爱阿羽,却总是对我严厉管教,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就因为阿羽年纪小,兄长这样一向明事理之人竟能做出那将满城霜雪称了重量来讨自己弟弟欢心的昏庸之事。”
他自嘲一笑,伸手快速从脸上拂过。
可能是脸上落了雪吧,他想,不然为什么总觉得一片湿意。
“后来这些年,我才渐渐明白兄长当日的苦心,阿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兄长将他视若明珠,捧在手心疼他爱他,可我是兄长的另一只手,当与兄长同出同进。明珠断然宝贵,不可丢之,可双手更加珍贵,不可弃之......这第二杯,我就先替兄长喝下......哎,兄长别动,一会儿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喝。”
他眼眶微微泛红,透过风雪看向黑暗出声,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
再次见满一杯,殷平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眉梢稍见喜色,说道:“第三杯......阿羽才九岁,不能喝酒,兄长便替你喝了这第三杯,好不好?”他说着就往嘴边送去,却忽然顿住,朝那空无一人的暗处说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他故意蹙了眉头厉害道:“不愿意也不成,小孩子不可以喝酒......你别抢我的杯子,哎,你这小兔崽子......”
他呵笑出声,雪很快落了满身,整个屋顶都是茫茫一片,殷平下意识用袖口拂了拂腿边,笑骂道:“年纪最小,还就数你事最多,得了,那我不替你喝,殷康替你总成了吧?”
他说罢,皱起眉头,不满道:“还不情愿?那你要怎么样?小孩子不能沾酒,小心一会儿父亲揍你。”
他抬头继续看向黑暗,一双眼睛已是雾气满满,举杯的手微微颤抖,殷平轻声道:“父亲......”
任何回音都没有,只余一片苍凉的笑意轻轻化开。
青君站在长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用袖口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殷平眼神有些涣散了起来,说道:“今夜我太高兴了,父亲,你别见怪。”
说罢,拿起杯子朝身边缓缓酒落在雪上,很快消失不见。
“父亲,待我有朝一日完成皇图霸业,咱们父子二人再好好痛饮一场,今夜便算了,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少喝些。”
“母亲,您不会喝酒,可这杯一定得喝,因为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必您已经知道了......赵彻,您的好哥哥,我的好舅舅,他死了,哈哈哈!死了!据说是被北陆人杀死在龙塌上的,母亲啊,虽然我至今遗憾没能亲手解决了他,可他终于死了,死的很惨,明天,就要入陵了......他这种狗贼,手上沾满我北陆人的血,我怎么能允许他留着全尸入陵......”
‘啪’的一声轻响,他手下不稳,酒杯一下子顺着屋顶滚落下去,殷平叹了口气,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继续说:“我怎么能让赵彻留着全尸进皇陵呢......”
“你说是不是,殷康?......该你喝了......”
青君再也忍不住身上剧烈的颤抖,朝后面的人摆了摆手,两人瞬间会意,顺着长梯爬上屋顶,殷平似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瞬间栽了下来。
大雨夹着暴雪肆虐了京都城的长街,钟声从昨夜一直响到今晨,每顿两个点敲击一声,一共敲满一千八百八十八下。
送葬的队伍一直从紫荆大道蔓延至西山皇陵,全程一百八十八里,须得步行八个时辰,钦天监早已算好了下葬的时辰,这中间不得出现任何差错,否则所有人可能都要跟着陪葬。
从昨夜开始,满朝文武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行事,满城皆是一片紧张,藩篱隔开了两侧跪拜的百姓,邻国使臣夹在西汉的送葬大军之中,没人敢喘一声大气。
哭声遍野,一片苍凉,这中间大多是只哭没眼泪的,更多的还是心里颇为兴奋的。
中央军提了八十名奴隶的人头用以祭天,保佑哀帝早日得道升天,原本以往用猪羊祭祀即可,但赵玉锵为了显示自己的孝心,用人血可比出畜生的血虔诚的多。
外面沉闷的号声呜呜的吹响,声音遮闭天日,传入街巷的一砖一瓦,此刻距离京都城不到三十里的莽原上,一队轻骑正穿过风雪缓缓逼近。
京畿殿的守卫在京都城城外围城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李肃正带着一小队人马在莽原上巡逻,忽然一丝极轻的颤抖微微传来,一向警惕的青年将军疾步中突然顿住,阿成忙问:“怎么了二爷?”
李肃一双丹凤眼朝远处微微一眯,朝阿成吩咐:“带人过去看看那边。”
阿成虽然疑惑,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很快带着身后的队伍匆匆奔了过去。
李肃站在原地双手负后,摊开的双手缓缓握起,一丝诡异的感觉又起,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楚的被他抓住,朝一旁的百夫长招了招手,他说:“带你的人过去那林子后面看看,有任何异动立刻过来禀报。”
还没等百夫长回话,一声尖锐的厉啸顿时响起,所有人纷纷抬头,便见半空中信号弹涨起一簇细长的白烟,随即呼喝声紧跟而至,所有人微愣之间,李肃眼疾手快的已经抢过身边士兵手中的马绳翻身上去,大喝道:“来三十人跟我走,其余人原地看守!”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飞速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的梧桐苑内,长笙穿戴一身黑衣,整张面用风帽遮挡的严严实实,后院里几个黑衣人忽然落下,几人手势一打,很快便从后门悄悄摸了出去。
长街上还保持着刚才的一派风平浪静,突然,狂风乍起,八尺白幡被卷的险些撕碎,金玲撞击的声音像是驱鬼的魔咒,所有人都忍不住被风沙迷了双眼,却都不敢慢下脚步,人群中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都不及反应,转瞬间,漫天箭雨如林而出,打破了这虚伪的庄严和沉重。
“中央军护驾!”
为首的白发将军突然暴喝一声,除了穿戴轻甲的士兵,所有人的眼睛中都流露出一丝仓皇的惊恐,‘嗖’的一声破空之响,原本由二十人合力抬起的金棺在与那极力之下的箭头碰撞瞬间,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险些让抬棺的人崴了脚跟。
号角声瞬间停止,超度送灵的送魂歌也没了声音,周围满是尖叫与杂乱,恐慌的百姓们将王庭的军队冲的七零八乱,箭雨一波又一波的接连射来,根本不顾倒地的无辜的人,入目所及一片凌乱。
变故徒然发生,没有人能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会迎来半路围杀的刺客。
士兵们第一时间将宗室们围在后围,被堵在后面的赵玉清喝道:“今日乃先帝大丧入陵路上遭遇此劫,尔等贵族宗亲不拼死相护却躲在这里畏首畏尾,若是先帝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说罢,朝挤在身前的几个宗亲喝骂:“让开!”
手臂被身边一位年长的老人瞬间扯住,低声说道:“外面有的是将士,你给我好好在这呆着!”
赵玉清冷笑一声,年轻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如今你们有人护着,外面躺着的先帝可没人护!放手!”
狄国公被他当众说的下不来台,一张脸气的通红,赵玉锵缓缓道:“梁国英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八弟如此冲动,若是被伤着了,可别怪为兄没提醒过你外面危险。”
赵玉清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拨开前面的侍卫便提剑冲了出去。
朝一脸怒气的狄国公不咸不淡的一笑,赵玉锵道:“八弟真是父皇的好儿子,这十年都没见过他对父皇如此尽孝,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被清理的十分干净的长街上很快便是血流成河,梁国英早已带着禁军前去追拿刺客,投石机的声音响起,埋伏的刺客很快便倒下一片,长笙带着一帮人还躲在暗处没来得及动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错愕,他问:“这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低声道:“不清楚,不是我们的人......少爷,还要继续行动吗?”
长笙皱眉道:“先等等,看看他们的动机。”
殷平站在远处高台之上静静的负手观望,青君站在身旁淡淡开口:“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