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番外(48)
狮子再也看不见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留恋的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梁国英,大声道:“将军,以前不是你,现在不是你,将来更不会是你。”
说罢,忽然提起裙角朝后退了几步。
梁国英见状,一双眼睛徒然睁大。
那一瞬间,好似知道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一般,他脸上的神情迅速龟裂,刹那间满是惊恐与狰狞。
“阿宁,不——”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喝,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拔腿冲了过去。
然而已经太迟。
鲜红色的身影在高台上猛的一闪,随即只听碰的一声大响,脑浆混着血水顷刻间迸溅而出,泼洒在断枝的旗杆之上,红色的身影缓缓倒下,像是一盏被折断的帆在寒日里破败飘零,堪堪落入大君的怀中。
那一瞬间,奔跑中的将军猛然止住步伐,嘴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猛晃了两下,狠狠的栽倒在地。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注】
记忆中清理婉转的歌声复又回荡在耳旁,却再也不是为他而吟唱。
或许,从一开始,那带着思慕之意的曲子就不是为他吟唱。
从来都不是他,不会是他......
自此以后,天南地北,阴阳两隔,生死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注】:选自《诗经》。
具体哪一篇我忘了
第38章
雪地之上,一队足有二十人的轻骑来回穿梭在被无数脚印碾压过的空白上,传令官伸出冻的生硬的五指将手中的马缰一开一合,高声禀报道:“回副将,没有发现草原三王子的踪迹。”
“仔细搜过了?”南襄问道。
传令官点头道:“刚才属下带着人扫荡王帐的时候,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和奴隶,据询问,那三王子从昨夜开始就已经不见踪迹。”
南襄蹙眉道:“昨夜?难道是早就被送出去了?”
传令官摇了摇头,“属下不甚清楚,不过被我们俘虏的牧民里面,有几个说昨晚在那些流民堆里,有见过草原三王子,不知是不是跟着那堆流民一起......”
南襄一顿,忽然抽出手中的马鞭狠狠朝地上一甩,喝道:“知道还不快去追!”
“副将,如今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那批流民人数众多,我们只带了二十轻骑过来,若是引得他们暴-乱,怕是......”
南襄厉声道:“怕什么!一堆手无寸铁的废物罢了!若是让殷氏逃出去一个活口,你以为长生殿那位会让咱们活着回去么!追!给我派人去追!”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着,但凡看到十岁以下的幼童,不论男女,全部斩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传令官楞了一下,忙道:“副将,全部斩杀,会不会......”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过是些北陆的贱民罢了,有什么可惋惜的。”
“......是。”
接近傍晚的天空泛出一丝微微金黄色,太阳悄悄从云层后面露出了脸,远远望去,大金铺地,关山似铁。
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从鼻尖下面缓缓涌动着。
梁国英艰难的拄着手中的青铜剑,亦步亦趋走得极为缓慢,等到他终于站定在那道火红的尸体面前,脸上早已经潮湿了一片。
他剧烈颤抖的手已经不足以表达此刻内心的动荡,将竟宁从殷卓怀里抱了起来,他像是捧着自己的心一样小心而又谨慎,生怕一使劲儿就会将她惊醒,而后再一次让她从他手中逃到那个男人的怀抱。
“阿宁啊......二十年了......”
他撑着艰难的手臂缓缓坐了下来,将她紧紧搂着,那身体还留着仅存的柔软和余温,使他冰冷的身子忍不住想要贴的更紧。
二十年前似乎遥远又熟悉的情景又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马鬃琴低沉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了很远,那年少如清澈芙蓉一样的少女就在他眼前跳着舞,可能是嫌弃他吹弹的有些难听,少女撅着一张嘴,埋怨道:“三哥,我不喜欢马鬃琴的声音,我们来吹埙吧,你吹我来跳,你看,今天的雪落的多好。”
他以为她真的是想跟他应景跳一支舞,后来直到北陆的新君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雪地上,年少的竞宁突然红着脸停了下来,哼起了一支清理婉转的歌。
他亲眼看着殷卓走至她身边,笑着将她的手轻轻牵起,在他眼前越走越远。
他嘴边的埙还在吟唱,那个愿意合着他曲子的人已经走了。
苍劲古老的歌谣悠悠的从中年将军的嘴里溢了而出,像是箜篌在寂静的大殿上煽动着悲凉的思绪。
那一瞬间,将军满头的青丝瞬间雪白一片,头上束发的发带在这一刻铮然断开,被风一吹,银丝飘荡,十分悲怆。
将士们都垂着首一言不发,早已经昏死过去的殷平忽然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然而再抬头看向这一幕的时候,他喉间像是被巨石卡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晏寄道从远处的马上下来走至他身旁,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梁国英像是没听见一般,嘴上的曲子依旧哼着。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敢抬头,晏寄道背过身子,望着这一片遍地狼烟的草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咯咯”的轻响传来。
殷平靠着斩-马刀的力量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然而他伤的太重了,每一次才一抬腿,就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摔倒在地,周围的汉军们没有人上前去阻拦他,更没有人敢提剑将他最后一次刺死......
“放开我母亲......”
沙哑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喷了满地,‘碰’的一声,他终于在说完一句话之后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梁国英并没有去管他,一双眼睛无神的望向前方的土地,嘴里哼着的歌声也停止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此时的沉寂,战士们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人背着把剑,墨发高束,一身软甲黑衫,背对着夕阳缓缓而来。
“终于来了啊......”
晏寄道轻声出口,原本不易察觉的紧绷面容逐渐松缓了下来,他朝后退了几步,直到那人勒马走到他眼前,说道:“我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
被唤作将军的人,正是失踪了一个月之久的张道长。
或许,他还有个更响的名字——
南楚第一名将,张宗移。
剃去往日留着的长胡须,脱下那套装模作样的道袍,他黑色的长衫上罩着银亮的燮皮软甲,一向从不离身的桃木剑没有了外面的那层壳子,承影剑通身泛着淡蓝色的光,即便是未出鞘,也显得冷意森森。
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怂包样,张宗移原先看似瘦弱的身躯此刻高大魁梧,朝晏寄道点了点头,说道:“我来带我的学生走。”
晏寄道笑道:“将军与我说无用,我原本只是想替将军拖延一下时间,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没帮上什么忙。”
张宗移说道:“刚才梁将军企图杀我的学生之时我看到了,您是想出箭阻止的,在下会记着您的这份恩情。”
晏寄道摆了摆手,“不必,我也不过是承了匡老先生的恩情罢了。”
他朝自己的马走了过去,翻身上马之后,也不急着走,只道:“能不能带走他,就看将军今日的运气了。”
张宗移在周围战士们警惕的目光之下走至殷平身旁,少年艰难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道身影熟悉且又陌生。
他将殷平整个人轻轻一提就扔在了背上,后者根本来不及细想,在趴到张宗移背上之后,瞬间昏死了过去。
看向梁国英,张宗移说道:“北陆的二王子我今日带走,若你的部下们识趣,我便不多做杀戮,但凡阻拦,我必杀无疑!”
梁国英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围在张宗移身边的士兵们举着长剑砍了过去。
冷器相接的声音很快响起又停下。
张宗移看也不看脚下的一片尸体,提着那带血的剑,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谁?一起上?”
元帅没有下令,士兵们一时间有些胆怯,畏手畏脚的不敢再多做动弹。
静止了很久,久到怀里的人终于消逝了最后一丝体温,梁国英才将竞宁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