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番外(190)
赵玉锵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王权!”
赵玉清摇了摇头:“所以这就是我跟七哥之间的差别。”
赵玉锵冷冷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赵玉清问他:“当初我离宫十年,七哥想必没少打探我那些年都在做什么吧?没错,我为了一个人,放弃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连带着七哥最为看重的权利,以及我与生俱来那高贵的姓氏。”
“一个男人?”赵玉锵并不惊讶:“北陆的世子么?哼,明明是因为你自己遇见强者不敢反抗,便用以‘中庸’来聊以自|慰,你以为你当时想与朕争的话,真的争的过吗!”
赵玉清也不恼怒,看着眼前的那一列列灵位,继续道:“争不争的过都已经过去了,七哥真的以为我是争不过才用殷康当做借口吗?我不妨告诉七哥,当初李肃有意投诚于我,他将自己的条件摆明的十分清楚,若我肯要那个位置,他便与他父亲一同站在我这端,太尉手中的兵力,想必七哥比我更为清楚,光是中央军三十万兵马,就足以够让我稳坐你如今的位置,更不提我舅公狄国公麾下门生,七哥真想争的话,凭借秦王爷,凭借利道元他们,能行吗?!可你知道为何后来我放弃了么?”
他说着,忽然缓缓吐了一口长长的气,下颌微微扬起,勉力使自己眼前这些牌位面前显得不那么卑微,他说:“今日赵氏的各位先祖都在这,我也不妨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当初李肃给了我第二个条件,那就是倘使我愿意放弃这王位的话,那我他就会让我立刻见到殷康......没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并且从未有过一丝后悔,而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殷康,五年前我曾告诉过他,我将不再姓赵,今日我来,是要将这话讲给各位先祖,从今日起,我与赵氏皇族不再有任何关系。”
“你争王位与你见到那个殷康又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很大的干系,七哥,倘使我选择了王位,那就会永远站在与殷康对立的一面,北陆一旦攻入西汉,那我与他之间,还有那些不可能的可能吗?”
赵玉锵低低笑出了声来,像是看着一个弱者一样的看着对面的胞弟,说道:“蠢啊,真是蠢,儿女情长这种东西,竟真的会将我赵氏的子孙套牢了去!......不过你想撇清关系?八弟,你浑身上下哪一处不是流着赵氏的血液,想要摆脱?逃的掉吗!”
赵玉清郑重道:“所以今日,我打算将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们。”
“你打算怎么还?”
“我怎么来的,就怎么还回去!”说罢,他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不大的匕首,手腕灵活翻动间,一把挑开了束发的发带,满头乌发瞬间散开,他看也不看,就将匕首轻轻一划,半束黑发随着空气缓缓飘落下,而后安静的躺在冰冷的玉石板面上静止不动。
“这就是你所谓的还回去?”赵玉锵大笑出声,笑声回旋在空旷的大殿上,余音荡起,只见他摇头道:“朕还以为自己的八弟是个多么有能耐的,原来竟是个懦夫!你以为削了那束头发就会斩断你跟赵氏之间的关系么?既然你的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为何不将你的血肉,一并的还回去!”
赵玉清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愿断发斩断与赵氏的关系,至于我的肤体。”他一双眼睛在那一个个灵牌上扫过,坚定道:“我还要活着与我所爱之人厮守一生,谁也拦不住!”
赵玉锵嘲讽道:“你倒是比咱们的十三弟,聪明多了,那个傻子,怕是这会儿已经被殷平的人给杀了吧!倘若他能有你这三分懦弱,早就已经活着离开了。”
赵玉清:“那七哥你呢?为何不学着聪明一些?”
赵玉锵冷笑一声:“朕不敢说自己是一位好皇帝,但作为赵氏子孙,想要让朕去向北陆殷氏低头,他们配的起么!”
“配不配的起,西汉都已经输了。”赵玉清缓缓站起身来,忽然朝着身边的帝王深深一拜,再直起腰时,他说:“七哥,西汉气数已尽,今日我前来此处,一时为了告诉赵氏的列位先祖,自即日起,我与尔等再无任何瓜葛,二来,作为曾经的兄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看清时局,倘使你愿意的话,我会劝北境之王留你一命,毕竟当年攻打夜北的是哀帝,与你并无任何干系,且北境之王他,不会像哀帝一样......”
“殷平会放过朕,你以为李肃会轻易罢手么?”赵玉锵打断他,半眯起了双眼:“李府当年是在朕的手中被抄了满门,李宗尧和李淮更是被朕发落至平沙川三年后葬于雪崩之下,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朕,还有梁骁,还有他的义父。”他仰了仰头,明亮的烛火将他喉管间那细密的血丝都照的一清二楚,“朕不畏惧他们任何人,也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我赵氏,称霸东陆五百年之久,哪怕是败了,也得是站着!”
当大队人马赶到鹿台下面的时候,赵玉清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一瞬间,巨大的浓烟从那直入云霄的高楼顶端滚滚涌起,遮蔽了半边天的白光,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阳光穿透黑雾,直直的一束打在了这座雄伟的建筑之上,那里面,西汉赵氏的最后一位帝王连带着他五百年间的列位先祖,都随着那阵滚滚的黑烟,湮灭在八|九年五月初三的这个清晨里。
马儿们在坚硬的石路上刨起了它们的铁蹄,‘随着那一方巨大的角楼坍塌下来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扬起漫天的灰尘,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突兀的高喝——
“夜北万岁!”
被挤在人群中的声音在起了个开头之后,紧随而来的像是浪潮一般的欢呼——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
殷平仰头看着隐藏在浓烟之中的高楼,金光之下,仿佛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隐在那之间朝他微笑,那里面,有他的父亲,草原大君殷卓,有他的母亲,竟宁阏氏,有他少年时期习武的老师顾灵均,有教他第一次学习骑马的秦硕明,有那些守卫夜北和平的武士们,以及数万万他认不出来叫不上名字但他却仿佛在万千梦回之间见过的夜北百姓。
战争仿佛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了,和平,真的来了吗?
他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殷康,青君,还有他的部下,他的军队,他的百姓,都在。
周围的呼喝像是海浪一般将他包围在中央,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李肃和金甲军的踪迹。
多谢你,李肃,殷平将目光移向了远方那看不清轮廓的山间,终于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唇角——也多谢你了,魏兄。
鲜血顺着五指的缝隙一滴滴缓缓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出一朵朵浓稠的红花,苍老的头颅上,那双透着股精明和锐利的眸子终于永远的闭上了,长笙将手中的刀一把拄在地上,清脆的响动似乎险些就要将眼前那具无头的尸体给惊醒,他顺着那把灰白的头发使劲儿拧了个结,而后接过姜行递上来的黑木匣子,十分粗暴的就将东汉帝的脑袋塞了进去,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碰’的一声轻响永远的关在了木匣子里,包括魏淑尤那活着的三十二年。
将刀上的血迹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仔细的擦了擦,长笙头也不回的往紫金宫外走去,在他身后,跟着老黄,仲伯,魏青和魏淑尤生前的六位部下,他们像是自黑暗之中穿破光明的庇护者,带着光明王的最后一丝印记踏足在东陆的这片土地。
外面的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凉风阵阵,带着十足的夏日之气,四方宫墙之上,到处都是夜北的鹰旗,那十足的熟悉和陌生之感相互从眼前掠过,跑马灯似的一幕幕交相辉映,仿佛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一切都犹似一场大梦,如今一朝清醒,他怀抱着那支带血的木匣,站在这万籁俱寂的城墙之内,像极了权力巅峰的孤家寡人。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名贵奢华的装饰被倒映的熠熠生辉,前方驻守满宫的是光明军和金甲军的战士们,他们挺直的脊梁,昂肃的面容,使得原本已经死寂下去的宫廷瞬间涨满了生机。
长笙抬起了右手,月色之下,那张原本细腻的掌心早就已经被长刀磨砺出了厚重的老茧,明明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却仿佛在这一夕之间,像是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