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竹马暗恋我(57)
他寻思就算被沈璧恼,也得进去守着。这厢刚撩开帘子,就看到薛时自沈璧胸口拔刀的举动,令他如遭雷殛,肝胆俱裂。
“侯爷!”他一掌将薛时从帐中击了出去,搂起浑身是血的沈璧,话里有藏不住的心疼,自责和担忧,“侯爷!”
沈璧张开眼,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季延……”他有千言万语想跟眼前这个人说,最后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说了一个他懂事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的字,“……疼。”
季北城的心被这个力如千金的字压的透不过气。
一个从不示弱,对谁都是一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样子的人,此刻却在他怀里喊了句疼。他知道这个近乎撒娇的“疼”字已包含了所有——沈璧从来都没说出口的信任,依恋与爱。
鲜血像山间温泉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一般,从沈璧的口中,鼻中流了出来,擦掉又流出,擦掉又流出……好像不把他浑身的血流完就不算完一样。
季北城彻底慌了神,“找大夫!快去找大夫!立刻!马上!”他对身后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吼着。
“季延……”沈璧淡淡一笑,想让他冷静下来。
“阿璧,我在,我在。”季北城颤抖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渍,“你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
沈璧缓缓摇头,虽说军中随行的有大夫,可他知道他伤的很重,很重,未必能撑到那一刻了。
就算撑到了大夫赶来,活下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刀的威力,薛时想要他的命,怎会留情?“季延,你,你……让我先安排一下后事。”
“你在说什么!什么后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季北城抱起沈璧就往外跑,可每一步都蹒跚的像在刀尖上迈过,以至于短短的一段路,他竟用了比平日多出几倍的时间。
“季延……停下,你颠的我难受……”沈璧喉头腥甜,随即一口血喷在季北城的胸膛上。
那醒目的温热让季北城像个孩子般恐慌无措,不敢再动分毫。他只能转身朝随行的侍卫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去叫大夫来!快啊!”
侍卫被他的模样吓到,瑟缩回答:“赫连将军已经去找了!应该马上就到!”
“季延,放下我……”沈璧有气无力地扯扯他的袖子。
季北城依言轻轻将他放下,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像浸泡在血中刚拿出来一样。他扭头看了眼走过的路,地上的血迹已连成一条暗褐色的绸带,从军帐到脚下。
那么多的血……
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
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
“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
“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
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
“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
“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
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
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
“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
“……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
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
日渐西倾。
薄暮冥冥。
月上平林。
更深露重。
……
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
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
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
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
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
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
“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
“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
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
“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
“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
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
“多谢赫连将军。”
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
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
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
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
“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
“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
“阿璧,你不要忘了我。”
“……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
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
“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