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目不斜视,一脚勾过火盆。
破书抖了一抖,坚强地又冒出一行字——不听会死哟。
和四:“……”
破书见他动作略有一迟疑,马上再接再厉地冒出一行字——真的哟!
和四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屈指顶住太阳穴,阴沉沉地裹着长袍盯着破书:“你,放,屁。”
他说完,破书再无动静,和四冷笑一声直接将它往火盆一丢。
刚一撒手,胸口陡然一阵剧烈的心悸,似有一把钢钎直接捅进入他的心脏,搅合得翻天覆地。
和四脸色铁青踉跄一步,下意识一脚踢翻火盆,哐当一声巨响,破书落在灰黑里。
值守在屋顶上的赵精忠听闻响动,嗖地一下翻身而下,直接闯入
和四恰时喉头一甜,弯腰朝前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破书上猩红几点,煞是吓人。
赵精忠在闯入房中一刹间便已发现房中只有他家督主一人,又见和四吐出的血液色泽鲜红,并无异样,顿时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哦,只是吐血啊。”
和四:“???”
赵精忠大大咧咧上前一步,将火盆翻了过来,还顺手捡起了那本埋没在灰烬里的破书,随意拍了两拍,放回和四案头。这才转身将和四扶到椅子上坐好,眼看自家督主脸色实在不好,才想起来解释两句:“这个督主啊,吐血嘛不要太担心,我们练功习武之人一个气息不调就容易吐血嘛。得了,我回头让报国给您熬点红枣桂圆花生补补。”
和四含着一口血,只想将它喷到赵精忠黝黑的脸庞上!
破书毫发无损地躺在桌头,和四被扎穿了似的心脏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缓慢地抬起手摆了摆:“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等赵精忠出去了,和四与桌上破书对视良久,破书努力把自己摊成一张无辜的饼。
和四一脸冷漠,郑重地将那本名为奸宦的破书拿到眼前,翻开第一页,那行“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已变成触目惊心,鲜血般艳红的大字。
和四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按额角,努力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斟酌了下,试着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今天干死锦衣卫了”“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
只见鲜红的字迹慢慢褪去色彩,恢复成了寻常墨色。
“……”和四呵呵冷笑了两声。
笑得破书情不自禁抖了一抖,不怪它啊,它只是个无辜的小书书啊QAQ。
和四见第一页的字迹恢复如常后便无变化,思忖片刻,翻到了第二页。
果然第二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迹——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哟呵,还挺会为自己开脱的啊。
破书矜持地抖落一滴墨,又写到,今日之事,向锦衣卫借钱~
和四的脸刷得黑成了锅底。
第5章 借钱事大
向锦衣卫借钱?
和四将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得出结论,和蔼可亲地问候了破书:“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哦不对,你一本书哪里来的脑子。”
破书:“……”
众所周知,东厂从创建之初到现在,历经几代督公呕心沥血,坚持不懈地搜刮民脂民膏,已然成为朝中最富得流油的衙门,没有之一。反观,一直被东厂明里暗里打压的锦衣卫虽然出身士贵,才是个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每月发个俸禄都磕磕绊绊,好几次锦衣卫指挥使闹到户部尚书门口,非要扯下裤腰带在他门口上吊。
和四和赵精忠曾深度探讨过在抠门成性的户部尚书家门口上吊的可行性,两人讨论来讨论去,认为得与其在他家门口上吊,不如干脆直接献身睡了他比较好,毕竟户部尚书是整个朝廷公认的死基佬。
总而言之,不论是以东厂雄厚的身家底气,还是和对门水火不容的立场,身为东厂提督的和四怎么也不会开口找锦衣卫借一个字儿。
和四冷冷望着这本不知天高地厚的破书,心想他是拿一千两银票拍在它的脸上,还是拿一万两银票拍在它脸上,好让它认清事实呢?
纵然和四的视线如刀,破书依旧威武不屈,甚至还大着胆子将借钱两个字放大数倍,简直是在挑战和四的忍耐力!
呵,你这本破书,看来必须让你清楚你的男人,不,主人是多么地富可敌国,不可计量了!
和四优雅从容地掖了掖袖口,扬声唤道:“赵……”
他话未说完,赵精忠蹭地一下出现案下,还没等和四开口,他已一脸如临大敌,苦大仇深地跪地抱拳:“督主!户部尚书他……求见。”
今儿是半月一次的休沐日,以本朝官员能翘朝绝不上朝,能迟到绝不早到的尿性,这个时候不都应该躲得离皇城有多远就多远吗?
和四怔了一怔,正要将户部尚书请进来,话到嘴边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赵精忠面色更加沉重:“……要钱。”
和四:“嗯?”
在和四不解的眼神下,赵精忠慢慢吞吞道:“之前老厂公为了修缮东厂的缉事堂和给手下的弟兄们发红利,以进购铁器的名义从户部支了一笔银子,至今……未还。”
和四了然地哦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从库里提了银子还了便是。”
赵精忠不说话。
和四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赵精忠咽了咽口水,晒成黑碳的脸庞一片痛色:“没钱。”
和四:“???”
当和四看到赵精忠从他桌子下地砖里撬出来的账簿时,发现赵精忠并没有和他开玩笑……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账簿上连月的亏损,亏损,又亏损后,这何止是没钱,这简直还是欠债累累!!!
赵精忠眼看和四脸色发白,呼吸加快,连忙一个鱼跃上前,抽出早就备下的蒲扇,使劲给和四扇风:“督主冷静!督主淡定!督主保重身体!”
他怎么冷静啊!!!和四掀桌,怪不得他干爹卷着细软带着小老婆跑路啦!这个老王八蛋,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做生意亏了足足四五年了!投米行,当年旱灾加蝗灾;投茶叶,当年阴雨三月,茶树尽毁;投丝绸,结果商道遇匪,一车不剩!
本朝被前几任狗皇帝败尽的气数刚有点起色,就被这老王八蛋折腾走了一半,和四现在看那点起色不是起色,可能是回光返照吧。
他现在觉得自己离回光返照也不远了,如果可以,看着这本债务累累的账本,他宁愿当场暴毙。
可是他不能暴毙,他要是暴毙了,那群龙无首的东厂就真任人鱼肉了,毕竟东厂搞了大家这么多年,大家也肯定想搞回来。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就算死了,都要被暴跳如雷的干爹掘地三尺挖出来鞭尸,搞不好还要切了他有当无的小丁丁,让他下辈子还做太监。
太惨了,和四简直不敢想。
和四喝尽了一盏茶,噗咚噗咚乱跳的心脏勉强恢复些节奏,他一抬手,赵精忠适时递上一个小瓷瓶。
和四:“?”
赵精忠言简意赅道:“保心丹。”
“……”和四额头突突直跳,他一把夺过保心丹,在赵精忠惊恐欲绝的眼神下哗啦啦倒完,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将瓷瓶一扔,阴沉沉地搭着扶手道:“请户部尚书进来吧。”
赵精忠对这位处乱不惊的年轻督主顿时肃然起敬,躬身退了出去。
吞了一瓶保心丹,和四的心脏总算没那么痛如刀绞了,他拎起破书,冷漠地看了一眼“向锦衣卫借钱”,随手将它扔到桌底垫桌脚。
破书:“……”
好过分哦!它要嘤嘤嘤了!
很好,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得拉下自己和东厂那张老脸低声下去地去找撕逼撕了一百多年的老对头借钱了。
其实和四对自己的脸面没什么顾惜的,对比曾经他做过的那些偷鸡摸狗,混迹江湖的行当,借钱这种小事他眼皮都不带眨的。但是嘛,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一言一行代表着东厂,随便一个举动都够让人揣摩半天了。
说真的,他超害怕他找锦衣卫指挥使借钱,会被那些想象力丰富的百官们脑补出一出“霸道提督俏锦衣”的相爱相杀戏码,他干爹知道了一定会从乡下提刀来砍他的!
和四将账簿眼不见为净地扔到了地上垫了另一边桌脚,户部尚书云丛正好跟着赵精忠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