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既然下了手,就不能让自己后悔。若是他死了,也罢。所欠的只能来世再还给他。
午后,从碧云、碧莲脸上的表情就明白,他已无危险。
我说:“我要走!”
碧云、碧莲慌忙跪在跟前:“这个,奴婢们做不了住。得皇上恩准。”
我冷冷道:“那么,我要见他。”语罢,便拂袖向康宇殿走去。想来身体没有完全复原,走快了一会儿,竟出了一身冷汗。
在康宇殿外规矩站立着的一群玄狐紫衣的内官中,看到了明连。这才意识到他的身份来。然后他入内禀报了一声就把我引了进去。
寝殿,暗香浮动。
听碧莲说,那是他平日里最爱的紫涎香,西域草原稀有的贡品。
屋子很大,大得有些冷。有人侯着。先听闻到他熟悉的声音问:“奏折为何没有被如数从京城送来。”
有人回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说皇上有伤在身就不要太过操劳了。”
他用一种听起来很诚挚地口气说:“那刘玄,你回去转告母后,儿臣不孝,就多谢母后操劳了。”
“老奴遵命。”
我从正门转了一弯,才看见他。靠坐在床上,褪下了一贯的青色,只是穿了白色的里衣。依着软枕,右手几乎无法动弹,蹙眉翻阅手中明黄的奏折。
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脸颊消瘦。
床前低首站立的是一个年老的内官。那么刚才回话的也大概是他。拿着拂尘,看的出身份很不一般。
他看到我立即掩去脸上的倦意,露出暖日般明朗的笑容。且将折子合拢,另外一个年轻的内官上前双手接住,放于案上。
接着,众人都退出殿外。拿拂尘的那个被尉尚睿叫做刘玄的老人与我相视而过时,用一种凌厉的眼神将我打量。然后,空荡荡的寝殿内只剩他与我。
我隔着几尺距离,站在屋中央,调头看别处。冷冷地说:“放我走!”
他装作没有听见,微笑示意:“桌上有刚送来的莲子糕。好像很香,尝一尝?”
我说:“放我走!”
他继续着他的话:“从锦州请来的厨子已经到了。晚上你就可以吃到家乡菜。”
我说:“放我走!”
他终于盯着我回答:“不!”
“那么杀了我。弑君之罪,殊当处死。”我转眼看他,与之对视。冷漠,坚定。
他说:“不!不杀也不放!”
“为什么”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他停了停“拿你威胁尉子瑾,谅他也不敢行军半步。”
“你……”手脚刹然冰凉,我深吸了一下,沉默片刻后说:“在那之前,我就咬舌自尽!”缓缓地,却斩钉截铁,字字决裂。
他抬手抚住自己的额头,紧闭双眼意外地笑了:“我在你心里果真就是这样?”笑容凄然、沧桑与苦涩,骄阳黯淡下来,眼底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灰色落寞。感觉整个人顿然颓废。
笑罢,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不停地振动,右肩透过白色的里衣润出淡淡地红色。似乎伤口又裂开了。
站在那里的我心里虽然手足无措,脚下却没有挪动半步。
稍微喘息过后,他拿起枕边的白绢,接住从嘴里呕出的鲜血。
我终于叹了口气,犹豫后走到床缘坐下。轻轻拍他的背,顺气。再夹起衣袖为他搽拭额角的汗珠。
他用左手腕拂去嘴角的血迹后微笑:“你还是舍不得。”虚弱地连吐字都有点颤抖。
我想去叫殿外守侯的内官请御医。刚一起身,却被他猛地拉倒紧紧拥在怀里。
我惊慌了:“尉……皇上,伤口会裂开的!”
他在耳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没人的时候,叫我尚睿。我以前一直都在想,你用那种特殊又好听的锦州口音唤我名字的情景。当时,见你掉在河里的瞬间,我的心都凉了。我不该逼你,不该的。”
我的双手垂在那里,没有回应。也不敢挣扎,怕伤到他。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却可以清晰分明地听见他的心跳。激烈且狂乱。与杀人时的那个黑夜截然相反。双臂收得很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说:“等我一放手,你就会消失不见了……”
然后抱住我的手渐渐轻去,头慢慢下滑,失去知觉。
我屏住呼吸,不让眼眶中的东西流下来。
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象和煦的阳光,给予别人温暖的同时也带着刺眼的疼痛。那种交错的感觉,像骄阳下收回的双眼晕眩并且湿润。
我没有直接回去,眼见内官、宫女、御医们及匆匆地来来去去,嘈杂、忙乱,而呆站在康宇殿外的台阶上。
回怡园,天色已经灰暗。
碧云、碧莲在掌灯等我,看到我时惊呼:“闵姑娘,你受伤了?”我顺着她俩的目光低头。发现罗裳的左肩也沾上了他的血迹。
剑州。
在漾水下游,京都南下一百多里。地处中域,出了剑州郡城往西十里便是古舜。上古神话传说中宏伟的帝都,在一段莫名、神秘的历史与故事中颓败下来。
而剑州的行宫是皇室秋季在西山园林狩猎时驻扎的御所。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宫廷。那种奢华与震撼是在高大宫墙的外面所感受不到的。无法想象,若是到了京都里真正的皇宫,一种更为夸大的辉煌是否会让我颤粟。
有时,如天压下的气势与威严能使人不自觉得躬背,低头,无法仰视。而他,尉尚睿,就是在最顶端,掌握着这一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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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是个市井的平凡女子,喜好奢华,爱慕权贵,受不得半点贫寒。那些从外表看来的高贵与矜持都是用锦衣玉食堆砌而成的。
倘若没有子瑾,倘若尉尚睿只是个侯门的富家子弟,英俊、杰出、富有、骄傲。我定会义无返顾地爱他。即使“爱”这个字眼,从一个待嫁的姑娘口中说出来是如此地唐突又不含蓄。
我苦笑,闷在园里几日,居然也会想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来。从三天前自康宇殿回来后,就未踏出怡园半步。毕竟我身份不便,而天下最复杂的地方便是这宫廷了。碧云是个细心的人,也明白我这种尴尬的处境,对于宫里的事几乎有问必答。
一早,明连带来一个精美的锦盒。他双手承到我眼前说:“闽姑娘,皇上吩咐我送来的。”随即揭开盖子,竟是那只金钿。我将它取出,仔细端详才发现,不是。用料更上乘,做工更精细。钿头花朵底侧有了个小巧的兽龟烙印。
见我疑惑,明连说:“是皇上,依印象画了幅图,命工匠们连夜赶制的。”我示意后,碧莲将盒子收下。
他给的,我没有推却。若真要那样就过于矫情了。这里所用的哪一件物品不是他的。
妆台木质盒子里,有着各种精巧的首饰,而一些烦琐的步摇、发簪,均另有一间专门的屋子一套一套地放着。单挑哪件都是世间珍品。
我问:“这园子,过去是谁住的?”
碧莲会错意,解释:“姑娘,这些首饰,都是你来的第二日新换的,并无他人用过。”
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
“哦。”她松了口气。把我头发解开将刚才的金钿拿出,替我戴上,“往年要是皇后娘娘也来行宫,就是住这里。”
我点头:“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她来也是你们伺候么?”
碧莲停下手中的玉梳,从镜子里望向远处:“两年没见皇后娘娘了。每次娘娘来哪里轮得到行宫里的下人,我们只能在外面侯着。可是娘娘很和善,从不顺便责骂奴婢们。皇上待娘娘也很好,用读书人的话说就是相见如宾,但总感觉怪怪地,不像夫妻就好似……”她突然停住,意识到什么,说:“姑娘,我多嘴了。不像碧云那么懂事。”
我笑:“不碍事,你说吧,我想听。”她却再也不肯多言半句了。
古舜依山而立,身后是上古神话中天人居住的昆仑虚。挺拔险峻,高耸云端。在怡园里向西张望都可以隐隐见到它青黑色的轮廓。
用午膳后,在园里的水榭上,倚着栏杆读书。突然嗅到一阵幽幽的白梅香。
我说:“我能去看看么?”
碧云笑意盈盈:“皇上下过旨,姑娘可以到行宫的任何地方。这大概是恬湖边的梅林开花了。”接着,叫了碧莲还有几个宫女陪我一同去湖边。
阳光灿烂下的湖水波光粼粼,感觉似乎春天已经渐渐逼近。此时,远处走来一簇人,最前头的女子,穿着五彩蝶纹的金织广袖裙,面上画着梅形的额黄。雍容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