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68)
他淡淡笑着:“是,唯有将帅舍命,才能让那样的兵激起男儿热血。”我心一下下抽痛着,伸手握住他曾伤了的手臂:“朝堂有你,何其有幸,李家有你,何其有幸。”
而我又何其有幸,能得你深情不移,得你生死相许。
我搂着他的腰,仰起头看着他。
他似是不解,低头认真看我,我这才深吸口气,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下:“不论外人如何说,你明白我的。”
他深看着我,清润的雪,嫣红的桃色,都仿佛融在那双漆黑专注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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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姑祖母始终没来,不过是赐宴了事。
婉儿坐在我房里,冻得手脚冰冷,不停搓着我的手。一整个晚上,我稍微热些,她就立刻凑过来把我冰的发抖,到最后,我只能哭笑不得起身,挑灯看书。
她靠在我身边,随口道:“你知道那天你皇姑祖母为何没出现吗?”我摇头,朝堂宫中的事,若非她和李成器偶尔提及,我根本没有机会了解。她打了个哈欠,笑道:“那日降雪,宰相苏味道率百官恭贺,硬是被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拦住,说要是三月雪算瑞雪,那腊月惊雷难道还是祥瑞之兆了?还指着苏味道说他是谄媚小人,笑死我了。”
我诧异看她:“所以皇姑祖母就先说要赏雪,后来有气得没来?”她抱着我的手臂,点头道:“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偏就被那个迂腐的王求礼搅合了。”我嗯了声,也觉得那人真是不会挑时候说话。
婉儿又叹了口气:“再说,突厥出兵的事,圣上本就已经够烦心的了,我们都想着这么一热闹赏雪能好些,算盘全白打了。”我听她说突厥出兵,想起李成器说的话,有些难过,没吱声。她等了我会儿,似乎察觉到不对,仰起头看我:“怎么了?”
我随口应付:“没什么。”她眨了下眼睛,立刻笑出来:“是在为相王挂帅的事忧心?”我实在瞒不过她,也不想再瞒,很慢地点了下头。她两手抱住我一只手臂,坐直了身子,很轻地贴着我的耳朵道:“告诉我,你和他有没有……”
我吓了一跳,险些把她推开,只觉得耳根已热了起来。
她看我不说话,嗤嗤地笑了两声:“风流天下的李成器,竟然能忍到今日?”我没说话,被她说得心有些发虚,随手翻着书,却根本就再看不进去一个字。她盯了我会儿,才又问道:“还是你根本就没想好?”
我不解看她,她抿唇笑:“好了,当我没问这句话。我看着你们走到今天,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估计日后他即使要死,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陪着的。”我心头一跳,不知该为这句话欢喜还是忧心:“我只希望他平安。”
她深叹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又趴在我肩上,继续道:“不说那些日后不开心的,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过?”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没有机会,也不是没有感情,但他像是能看出我的心思,始终没有强求过。我正是出神,婉儿已经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永安,身为皇族贵女,怎能如此做人?”
我好笑看她:“皇族贵女,该如何才好?”她轻扬唇角:“这宫中,上至你皇姑祖母、太平,下至众多宫婢,哪个不是尽享其中之乐?”我被她一时噎住,却是实情,可终是难绕过心中那道深沟,我也不清楚还在计较什么,这宫中有很多人,都是再嫁为妇……
她拿下我手中的书,认真看我:“永安,告诉我你的心结在哪里?”我浑身不自在,不明白她为何一直追着说此事,她把书放在手边,握住我的手:“你自幼长在宫中,有没有母亲在身边,有些话我不问你不说,可能这一辈子都没人能解开你的心结。”
熏香意浓,我看着她如水的眼,只觉得感动满满:“我真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李隆基。我总想能把最好的,都给李成器,可终究是给老天捉弄了。”她松了口气,笑道:“果真如我所料,却又比我想得简单。我既有这个心结,又怕宫中那些闲言碎语,才会这样。”
我索性走下地,光着脚跑去吹灭了灯,又立刻钻到了锦被里。
她被我的脚冰得不行,哭笑不得:“我好心开导你,你竟然还如此待我。”我笑得得意:“你害我一夜未睡,总算能讨回来了。”她认输:“好好,说到哪里了?”我闷声道:“好吧,坦诚些说,我真的对那些闲言碎语不大在意,整日走在刀尖上的人,谁还会在乎那些伤不了人命的说。”
她莫名静了会儿,才有意长叹口气:“你如此说我就彻底安心了。你说,李成器算起来还是我日后的宿敌,怎么我连他这种事都要插一脚?三月雪果真不是什么祥瑞事……”
我手脚冰冷,却是被她说得浑身发烫,索性装睡不再说话。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她又从身后搂住我的腰,轻声道:“能解开你心结的,或许只有他了。”
六十三岁月无声(1)
不久,果真就降了旨。
皇祖母命相王为安北大都护兼天兵道元帅,统燕赵秦陇诸军痛击突厥大军。
那夜我睡得很早,却总感觉着身边像是有人在看我。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模糊的影子,近在咫尺的距离。
是李成器。
我心头一惊,竟是立刻清醒过来,却被吓得心跳得发疼。
“我本想看看你就走,”李成器俯下身,很轻地用唇触碰我的脸,“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我坐起来,手不自主抓紧锦被:“怎么这么晚还入宫?”虽然我与他已再无任何束缚,可他绝不是这么鲁莽的人,深夜入宫只为见我,那就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难道?我不等他回答又追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他微点了下头:“明日一早就走,所以才想来看看你。”我听在耳中,恍惚觉得不真实,可他就这样直接给了我答案:“为什么这么快?不是今日才的旨吗?”他笑:“今日圣旨上的离京日,本是半月前就定下的。可前半夜幽燕就再传来密报,突厥已大举寇边,皇祖母这才改了日子。”
大举寇边……
不过四个字,我已明白此事远非他说的这么简单。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他的眼睛,却都尽数打散了,唯有阵阵不安席卷而来,脑中早已乱成了一团。
帷帐内只有一盏灯烛,将两个模糊的影子揉成一片,不分彼此。
过了很久,我才紧紧攥住他的手:“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只紧张地看着他,再挪不开视线。他反握住我的手,凑过来搂住我:“永安,我今夜入宫不是想做这些,相信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平安,也一定会在一起。”
我忍着眼泪,用力点头。
他安静地抱了我片刻,才松开手,扶着我躺好:“睡吧。”我不敢放开他的手:“明日什么时辰走?”他缓缓伸出手,抚着我的脸,压低声音说:“你醒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明白他是不愿让我彻夜不眠,等着那个定下的时辰,可他也一定明白,即便是不知道,我也注定是整夜难闭眼了。
然而,就是因为太清楚彼此的性情,我只能闭上眼,不再说话,让他能狠下心走。
直到听到脚步声消失,我才睁开眼,看着帷帐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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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半月后,婉儿才说有幽燕的捷报。
她仰面躺在塌上,笑着看我,眼睛里分明都是笑意,却偏就不告诉我她看到了什么。我无奈看她:“罢了,我也不等你了,既然是捷报我就安心了。”婉儿咦了声:“捷报归捷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心大力一抽,我险些落了茶杯,可看她仍旧散不去的笑,才明白是被她骗了。她笑着摇头,又摇头,终是起身理了理衣衫:“罢了,你听好,突厥知虽挂帅为相王,亲自领兵的却是相王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故而王师未至而寇急退。听好,是王师未至而寇急退。”
我哑然看她,那深笑竟是暖融融的,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她不等我说话,又笑吟吟地添了句:“永安,你真是好眼光,好运道,连我都开始心生嫉恨了。如此男儿,别说是你皇姑祖母登基以来,就再往前说都未能有半个与他比肩的,突厥人生性暴虐,竟也能被吓得听见区区一个名字,就立刻退兵。这算不算是最大的捷报?”